10
项目完成得意想之中地顺利,一个月期限刚过,御堂再一次随同佐伯来到对方公司。这次所有接待人员都换了副模样,从上到下的热情让御堂差点有些招架不住。
“贵社的能力真的是超凡脱俗!期待我们日后的再次合作!”
“一定一定。”佐伯和御堂都疲于应付对方不太聪明的恭维,随随便便地说着商场上的客套话。总算挨到结束,他们一起去停车场取车,佐伯长出一口气,然后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剧烈的喷嚏。
“啊——嚏!”
眼镜也随之直接从原处滑到鼻梁上,惹得御堂在一边捧腹大笑,“佐伯,哈哈哈哈,还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措手不及的样子呢。”
“……大概是花粉症。从前从来没有过的…”说罢佐伯没好气地从公文包里抖出一只口罩戴上。御堂仍然抑制不住笑意,努力轻咳几下收敛收敛。
“我也从没见过御堂先生笑得这么厉害的时候。”
“是……吗。”御堂冷哼一声,“就凭你做的那些,你觉得我可以笑颜相对吗?”
佐伯表情僵硬,像是闹别扭一样疾行几步,和御堂保持距离,“那御堂先生不如离我远点。”
“好啦好啦,只是玩笑而已。”
“御堂先生不生我的气了?”
“……这让人很难回答。”
“喔。”佐伯不置可否地答一声。两个人一时无言,各自坐进各自的车里。
“那么,本周五晚举行庆功宴。各位务必准时参加。”佐伯宣布道。
“好的。”社员们个个焉巴巴地回应道。经历了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此刻社员们最想做的反倒是好好休息休息——但是庆功宴怎么想都是必要的吧。御堂交叉着手臂,环视一圈周围姿态各异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细细回想,这个男人真的很厉害。带领着一群年纪跟他相仿的年轻人、运转一个坐落于繁华地段的咨询公司,相当于一开始就站在了人生的顶点。但是站得太高,难免摔得会更狠。他见识过他被执念冲昏头脑的样子。如果没有人能拉他一把……他也许……
御堂孝典,你又不是慈善家。御堂叹了口气。虽然两人重新有了肉体关系,但是他仍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也更难把自己的真心剖出给佐伯看。而且如果一年前的那种话只是为了求得原谅而说出口,御堂再表白心迹,无疑就是弱势的一方。
……如果真的是为了求得原谅而说那种话。御堂还没来得及思考全身而退的计策,心脏就因为这个假设而抽痛起来。
要不然为什么当初会不顾一切地追上来,再次从零开始呢。
大概因为忘记与放下,永远都是最难的。
宣布庆功宴一天后,御堂工作总是不在状态,大概是身体对于接受那个男人还吃不太消,第二次做之后低热一直未退。虽然靠药物退去一部分热度,可是大脑依然不似之前敏锐,惹得御堂万分苦恼。
新的旧的企划如山,AA尚且在最起步的阶段,如今这些工作里已经不能没有他。不如说,现在的他已经更像是处于副社长一般的地位。
……不能再陷入过去了。如果被自己的身体状况所打败的话,岂不证明过去的一年自己毫无长进?
——我要证明,我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副样子了。起码在他面前。
被内心汹涌着的记忆操控,御堂强忍不适,更加拼命地着手其它企划的推行。
佐伯虽然知道自己依然没被御堂原谅,也因此消沉了数个小时,那之后倒是突然想开似的高效工作。可是他总觉得御堂这两天怪怪的,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反应和工作效率也比之前迟钝了许多,一份文档发给他一个小时了还没收到反馈。
“御堂?”
“啊…?是,佐伯社长。有什么吩咐?”他再次下意识地用了敬语。佐伯盯了几秒那张有些憔悴的脸,“最近没休息好?以往你的效率不会这么低啊。”
“……”御堂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看样子是被佐伯直接指出问题给打击到了。…我说的话很重吗?佐伯开始反思自己,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用关心的口吻加了一句,“如果工作太累的话适时给自己放个假,这个大企划一结束暂时不会太忙,这段时间正好适合休假。”
“……”御堂面色更加难看地僵在原地。
佐伯开始穷尽自己的智慧思考是哪句话戳到他的痛处了,但是不及他想完,御堂说了声失礼,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公共办公空间。
佐伯和其他职员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不清楚御堂究竟是怎么了。
——只有御堂自己清楚。
“这样下去,protofiber这个企划不如交给别人去做如何?你去给自己休个假。”
“御堂君,管理好身体是社会人基本的技能吧。”
刚才佐伯说那些话的时候,既视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从头到脚生出了跟一年前同样的恐惧之情:害怕自己再次失去在社会中的立足之地,自己再次没有人记得,或者……御堂逃到了自动贩卖机旁边,拿出了极冰的、平常都不屑一顾的碳酸饮料,一饮而下,眩晕的感觉才稍微缓解一些。
他已经试过失去一切的滋味了,按理说应当不再惧怕这些身外之物被剥夺带来的苦难,为什么如今又这么在意起来…御堂也搞不懂自己。
“御堂!”佐伯果然紧随其后追了出来。御堂在心里一遍遍祈祷他不要靠近,可佐伯偏偏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他的脸和一年前种种悲惨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御堂想要控制住这股快要撕裂自己的情感,可是双腿仍不听使唤地打颤,他艰难地挤出微弱的声音:“别……别过来……”然后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在佐伯面前。
“轻微的PTSD症状与低热。”佐伯把御堂送去医院后,很不巧,正好碰见在走廊里交待病人家属的四柳。四柳略微回忆了一下佐伯这张脸,就承担起了御堂的陪护工作,全然不把佐伯放在眼里。等到医生散尽,御堂稳定下来,四柳才这么对着在门口枯等的佐伯说。
“PTSD是我几个月前带御堂去看精神科医生后得到的结论,其实御堂也在积极配合治疗了,程度轻微,基本上不太会影响日常生活。因为他的热度还不至于晕倒,医生判断是心理问题导致的。这么严重地发作还是头一次。”四柳像是自顾自地说,“哦对了,你现在又和御堂是什么关系?”
“……上司和下属。”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这个医生一幅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就不爽。
“发热是因为感染,不知道是伤口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病人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呃,感染大概是伤口。”前几天做的时候没控制好,程度一激烈,御堂的那个地方就受伤了。虽然及时去买来药膏涂上,看起来还是感染了…。佐伯心虚地避免和这位锐利的医生四目相对。
“那,PTSD的事,你有头绪吗?御堂始终不愿意告诉我。”四柳像是察觉了什么,如此说。
“不知道。”佐伯看似气定神闲,其实心中早已警铃大作,他终于意识到这位敏锐的医生绝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正考虑如何搪塞过去,四柳却不再追究,嘱咐了佐伯一句,转身又投入工作去了。佐伯在御堂病房门前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踏了进去。
御堂脸色苍白,眉头紧蹙,额上还有未擦干的冷汗。——他一直都把御堂当成明月般仰望,认为他坚不可摧,无可匹敌,直到他的月亮上磕出一道黑色的裂痕。他想要看到原原本本的月光,却对那道裂痕毫无头绪。
“我什么都可以做,御堂。”佐伯牵起御堂的手,把他的手背放在自己脸上轻蹭,嘴里喃喃道。
刚刚四柳走之前,把御堂的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塞到了佐伯手心里。佐伯捏着那张名片,心中是五味杂陈。
——自己作的孽,终究有一天要面对。他不知道四柳知道多少真相,但是自己的表现一定还是暴露了些什么。
去找那个咨询师吧。佐伯把手难舍地覆在御堂手上片刻,终究还是这么决定了。
“你是和御堂孝典先生有关的?”这位年轻的心理咨询师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整个人有种莫名的西式气息。
“没错。御堂先生是您的咨询对象对吧?那您应该对他很清楚咯?”
“知道一些。但是心理咨询师不能向别人透露来访者的个人隐私,这是规定,那位先生曾经也是专攻法律的,我可不想被他告上法庭。如果对他的私生活感兴趣,不用在我这里收集情报。”
“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呢?”
“你就是……?”年轻的心理咨询师表情微微扭曲,佐伯不禁暗自琢磨他到底知道多少。
“没错。虽然不知道御堂先生能够原本告诉您多少,但是我和他的症状密切相关。”
咨询师简单和佐伯沟通了一下,似乎是陷入沉思。
“您愿意相信我说的了?”
“细节、时间都对得上。——但是额外咨询要花钱的。而且我不能再告诉您那位先生咨询内容的其他细节,除非警方介入。”
“我不在乎这些钱。只要您能让他回到原来的样子。”佐伯定定注视着咨询师。
“……我实在不懂您行为之中的内在逻辑。也许您也有一些心理创伤需要咨询治疗,我们平等地看待每一位来访者……但是,恕我直言,我无法平静地面对您。甚至此刻我就有想逃跑的冲动。”
“我明白。”佐伯依旧面无表情。
“能告诉我,您对那位先生做这一切的理由吗?”
“我喜欢他。我想让他注视我。”
难以启齿的真心话却自然而然地在咨询师面前吐露出来,意识到这点,佐伯不禁咋舌。
幸好这位咨询师今天没有预约,佐伯便临时借用了他两小时的工作时间。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咨询费用,他沉默着离开了那里,可咨询师的告诫依然缠绕在耳边:
“不要把他现在对你的依恋当真,就如同你的猜测,这种依恋要么是御堂先生的心理状态不佳而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要么就是他向您复仇的手段。您二位都是聪明人,不必我再多言,我现在唯一可以向您提出的忠告是——在御堂先生心理健康状态趋于正常之前,和他保持距离。”
佐伯恩威并施软磨硬泡之下,咨询师也承诺会给佐伯定期分享御堂的心理状态测试结果,佐伯自然为这一点又加了一笔费用。
离开咨询室,佐伯终于有空看一眼手机:十五个未接来电、三条短信,看来今晚又要加班了。但他还是首先给御堂拨了过去。就在他以为要无人接听的时候,御堂虚弱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
佐伯不由自主地捏紧手机。
“您…还好吗?”
“醒过来了。护士已经帮忙做过检查,没有大碍。谢谢你把我送过来…。”
“没事。您这两天好好休息,庆功宴也可以暂时不用参加了。我会嘱咐社员把您的那份也给享用掉的。”
“……”对面却是御堂持续的沉默。
“佐伯,现在的我…真的对你来说这么没用吗?”御堂弱气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有些聒噪。
“没有的事。您好好休息。”佐伯不容置疑地挂掉电话,在车里烦闷地点燃了一支烟。
御堂孝典像是会说出这些话的人吗?这一切不过是他所犯下的恶果的反噬而已。
如果能重来,如果一切都来得及,好想对他说出那一句“我喜欢你”。被当面嘲讽、被无视、被捉弄都无所谓。他想见到他完美无缺的月亮。
佐伯重重地把未燃尽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几乎用上了最凶狠的力道。
“干杯——”
庆功宴上,除了御堂,AA全体社员一起举起啤酒杯。佐伯把聚餐地点选在了一家中华料理店,虽然内部装潢有些陈旧,但是那里的中华料理却是东京数一数二的美味。
御堂不会想来这种地方吧。佐伯自暴自弃地想。本来他满心以为御堂会出席庆功宴,甚至已经替他订好了红酒,还没物色好与他相称的餐厅,所有的热情与期待就瞬间被一盆冷水迎头浇灭。
「不要把他对你的依恋当真」。佐伯发狠地灌下一大杯生啤酒,却被社员接连称赞爽快。
御堂昏倒之后的两天,果然都没有来公司。社员们对于工作狂御堂先生缺勤猜测纷纷,只有佐伯依旧处变不惊地处理其他工作。那次之后,他也完全没有联系御堂,但是对御堂现状各种各样的猜测依然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怎么样了?离开医院了吗?去见咨询师了吗?
即使社员们在热闹的中餐馆里开怀大笑,他心里装的也全是那个人。
“抱歉,我来晚了。”
一时间世界的音量突然归零,众人齐刷刷地仰头望向那个高挑的男人。一丝不苟的发型,嘴角挂着清冷的笑,他的月亮又完好无缺地悬在了眼前。
“缺席庆功宴总是不太好。这两天身体欠佳,没能来上班,抱歉。”
“没事。”佐伯再次灌下一口生啤酒,还没来得及反应,藤田已经熟络地从佐伯身边坐开,刚好给御堂让出一个一人份的位置。
“乌龙茶酒可以吗?”
“想不到御堂先生居然还会喝烧酒。”
“你想不到的事不是很多么?”
又被御堂巧妙地戳中了痛处,佐伯对此习以为常,并再次灌下一口啤酒。杯底几块冰块因为他饮得太快,还没化掉,在他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碰出叮叮铛铛的响。
“佐伯先生,您喝得太快了……”女性社员小声提醒道。
“没事。”佐伯强装镇定,又给自己续上一杯冒着冷气的酒。
佐伯喝醉了。
虽然社员们在一边嬉笑怒骂,没有在意,但是御堂一下就感觉了出来。只见他坐着都有些左摇右晃,目光涣散,强打着精神坐直,下一秒又趴了下去。
“佐伯,别再喝了。”御堂小声提醒道,稍微把他的杯子移开一些。佐伯却突然噌一下站起来,高声说:“我宣布,今天的庆功宴结束了。各位想继续的可以继续,我会替你们结账……呃!”佐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御堂见状赶忙扶住他。“别碰我!”佐伯却突然怒气冲冲地拍开御堂的手。御堂因为佐伯忽明忽暗的态度一时愣住,却也不好发作,神情尴尬地收回了手。
“那我……走了。各位吃得开心。”说罢佐伯一瘸一拐地离席,径直向结账处走去,没走几步又是一沉。
“我送佐伯社长回去吧。”御堂叹了口气。本来这些天佐伯的态度已经让足够御堂不想理会他,但是佐伯这个状态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他是那种会轻易把弱势的一面示人的类型吗?御堂搀住佐伯,看着他难得一见的迷蒙眼神,不由得心口发堵。
“佐伯,我们到了,下车吧。”御堂叫了代驾,坐在自己的车里回了AA——他对佐伯唯一欣赏不来的就是车品,至于那辆扎眼的跑车,就让它在饭店的停车场吃一晚的灰去吧。
临进入大楼时,佐伯却意外地清醒过来,并且再度摆脱开了御堂的搀扶,执拗地要自己向前走。
“……佐伯,喝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
“别这么装模作样地关心我!”佐伯一把推开御堂,力道之大差点让御堂摔倒。
“装模作样?某人连个样子都不会做吧,我在医院这几天可是没有一个人联系我哦?”御堂气极,表情却是超乎寻常的淡漠,“我只是不想社长酒精中毒而死导致自己丢掉工作而已。”
“告诉你吧,我从始至终,最讨厌你了。”佐伯突然口齿不清地靠近御堂如是说,恼人的酒味让御堂后退了几步。
“醉鬼,离我远点。”御堂显然没听进去对方的话,只是单纯地又离远了一些。
“我只是想看到你那种屈辱的表情……还有你的身体……真是太棒了,至于你这个人如何,我根本无所谓。”
“……你说的都是真心的吗?”御堂吃惊地张大眼睛,又迅速背过身去,仿佛在竭力抑制自己扭曲的表情。
“当然是真的了。你这种目中无人还冷淡的性格,谁会真心喜欢啊。也就那个欲拒还迎的躯体…还比较有吸引力而已。”借着醉意,佐伯越说越放纵,走近几步,带几分下流地往御堂脖颈上吹气,把背对着的毫无防备的御堂吓得一激灵。
“……失礼了。”御堂没有回头,只是几乎像跑起来一般疾行几步,快速缩进车里。佐伯努力睁开眼,紧紧盯着那辆车愈行愈远。
然后他终于任凭醉意操控,摘去眼镜,在四下无人的街道缓缓捂住脸蹲下,指缝里渗出透明的泪滴。
11
“你们谁有社长的联络方式?”和众社员一同在没有社长的办公室坐到九点半,御堂实在是忍不住了,高声问询道。
“御堂先生,大家都有,可是我们的确联络不到社长……”男性职员哭丧着脸回答道。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或者拒接的状态,邮件、短信也是统统不回复,今天AA职员们想要离职的欲望也很强烈(御堂尤甚)。
“早上好。”
所以,社长以一幅反手拎着西装外套、衬衫皱皱巴巴、领带都没打的样子出现的时候,着实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没什么事。大家继续工作。”佐伯若无其事地披上外套,打好领带,在中间的社长办公位上坦然坐下。
要是平日的御堂,绝对第一个开口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今天的自己实在是不想主动去关心他的任何私人问题。
当初真的不该找过来吗?他装作不经意地偏头看向佐伯。只见他眼下发黑,整个人和之前相比憔悴了不少。那是我应该做出的反应才对吧?我真是搞不懂你,佐伯克哉。
——于是御堂只好用力按按太阳穴,尽力将状态调整了回来。
他本以为自己被佐伯那样的侮辱性的言语所伤,接下来可能无法淡然跟佐伯再共处一室,可是一天下来一切如常。包括和佐伯的交流、和社员的交接,以及收集情报,都与曾经忙碌的每一天毫无分别。以至于下班的时候御堂仍觉得恍惚。他所做的只是等一句否定吗?只要佐伯的答案是否定,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地继续过完这半生?
来不及从思绪中抽身,手机不适时地响了起来。御堂看到了来电人是谁,连忙接了电话:
“喂,四柳。前几天的事多谢你照顾了。”
“举手之劳而已。御堂——你是不是擅自停药了?木下医生也说你最近都没有去开药。”
四柳是大学社团里偶然认识的医学部的朋友。虽然称不上挚友的程度,但是为人正直谦和,相对于那些平常经常一起喝酒的大学同学,他更愿意将烦恼倾诉给这位爱操心的医生。
“呃,晚上有没有空?在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家酒吧。电话里不太方便。”
“正好想诓你请我一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四柳轻巧地回答道,“今天预约的最后一个病人,马上就能老地方见。”
御堂挂掉电话,嘴角终于开始扬起一点笑意。
“这次还是拜托你为我挑了,行家御堂先生。”
“你还记得之前我被酒吧老板夸的事情啊……”
“那是肯定的。所以务必给我来点好酒,让我喝过后就有种没有虚度此生的感觉的那种。”四柳把包交给侍者,冲御堂使了个眼色。
好久没有这种单纯的老友相聚了。御堂感慨一番,点了点头,和四柳一同坐定。
“好了,回答我的问题,御堂。为什么擅自停药?虽然药量减了,但是突然停下相当于前功尽弃了啊。你不是不明白吧?”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用药反而会思维迟钝一些,三个月前就停了。这几天忙完我就去找木下医生。”
“三个月?!…………我要是你的主治医生,这样的病人我真想不搭理算了。”四柳有几分恼怒地抿一口杯中的酒,“……这酒还真不错,弄得我也没法跟你计较特意给你找最好的精神科医师还嘱咐人家托关系帮你找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的事。”
“抱歉。我过几天就会去木下医生那里的。”
“以后要记住,没有症状并不是痊愈了。目前看来你的症状是急性的,但是还是要遵医嘱,不能擅自停药。明白吗?——以及,喝酒之前没吃消炎药吧?”
“这种常识我还是有的。你今天话相比之前真是多了不少啊。”御堂无心品酒,被四柳当成患者嘱咐得他只觉得有些头疼。
“毕竟真的吓了一跳嘛。那个优秀得让人嫉妒的御堂孝典居然会变成那副样子,至今对我的冲击都很大。”
“东大医学部高材生,彼此彼此。”
“会打趣了,看来真的恢复了。”四柳晃晃手里的酒杯,“所以,还是不想告诉我也无所谓。求求你给我遵医嘱。”
在刚刚被佐伯抛弃的时候,自己甚至不能跟人离得太近,不然会冷汗直冒近乎眩晕。那个时候御堂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了在医院工作的四柳。四柳有精神医师朋友,所以当机立断带御堂去见了医生,下了诊断。
四柳是脚踏实地做事的类型,所以御堂不需担心他多问些什么——唯一的回报方式,就是请他多喝几回上品的红酒,听他讲讲医院里的琐事。御堂曾经总是宴会上的主角,那段时间却性情大变,只会沉默倾听着这位医生的烦恼,然后和他碰碰杯,示意自己在听。
四柳是他脱离束缚后第一个与之交流的人,御堂至今都对其心怀感激。他能恢复到今天这副模样,四柳功不可没。
“总觉得御堂的气息和以前都变得不一样了。”四柳突然这样说。
“气息?”
“从前的御堂总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即使一起喝酒感觉也融不进你们的话题。生病之后好像变得柔和很多,话说你以前都不知道我是哪个科室的吧?”
“……是这样。”御堂苦笑一声。
他难免又想起了佐伯一年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开始注意旁人的感受,难免有那段经历的功劳。假如他当初不那么目中无人,稍微把视线落在那个狂妄的年轻人身上——他也不是没反思过自己。
早已无法改变了。佐伯阴晴不定的性格让御堂实在疲于猜测,跟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倒是能让自己轻松些…。御堂出神许久,品一口杯中的美酒,却只品出苦涩。
“说起来,这次你发病有什么诱因吗?按理说你是急性的,如果症状消失这么久以后再有复发、转成慢性,就会相当让人头疼了。”
“这些事应该由我亲自告诉木下医生吧?”
“哦、还是什么都不说啊。”四柳单手托住下巴,“那我猜猜,是不是情感困扰?好像,只是好像,情绪波动剧烈也不太好。”
“你之前不是那么多话的人。”
“生气了吗?抱歉,只是最近一到春天,连我们科室内部的感情纠纷也变多了,下意识就这么问出口了。”
“也不是不可以讨论……”御堂声音逐渐变低,“对方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困扰。”
四柳一听御堂要主动跟自己敞开心扉,当即竖起耳朵,“这个年代居然会有御堂看上的女性?真是不简单。”
“我无法理顺那个人行为的内在逻辑。那个人是个顶尖的聪明人,干任何事都不可能没什么目的……只是我最近越来越不懂他。”
“哦哦,女人嘛,有些行为不合逻辑很正常。”
“那个人不可能不合逻辑。所以我觉得很古怪。那个人有时候拼命接近我,有时候又拼命推开我,故意把真心掩藏在模棱两可的行为之下……很苦恼。”
四柳惊讶地眨眨眼,“原来御堂动了真心是这副模样啊,还是第一次见。听起来对方像是相当优秀又有点神经质的职场女性呢。”
“……哈,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的。”御堂噗嗤一下笑出来,“我之前没有过这样吗?”
“虽然就我知道的你在大学的交往对象,两个手都数不过来,但是在乎到这种程度的,没有过。”四柳末了不忘挖苦一句御堂。御堂尴尬地虚握住酒杯掩面,“放过我吧四柳,现在我可算明白我真是暗地里树敌无数了。”
两个人相视大笑了几声。“说回来。既然你们都这么在乎对方,干嘛不直接交往呢?我做梦都想有个真心喜欢的女性一同生活,可惜工作太忙了,根本遇不上。”
“……情况稍微有点特殊。”御堂沉吟许久,只能这么回答说。
四柳反应速度也出乎寻常地快,在看到御堂犹豫的表情后,又一联想御堂的发作,就预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索性缄默不言,又让侍者给倒了一杯红酒。
“不过,这种类型的也是可遇不可求,御堂加油把握啊。”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四柳趁势说了些场面话。
“……好。”御堂却像是慎重地考虑了一番,如此回答道。
第二天到公司,中间本来应该是社长办公桌的位置却空出来一块。
“佐伯先生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更方便,所以今天早晨早早过来布置位置来着。”藤田有些紧张地解释说。早上自家社长依然是一幅睡眠不足的样子,近乎粗暴地指挥在场的众人收拾场地,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判若两人。藤田思索了一会儿,“总觉得御堂先生的话,就能让佐伯先生稍微振作一点呢。您要不要去跟他打个招呼?”
“好吧。”御堂像是纠结许久,咬着牙勉强向外迈步。今天的御堂先生也好奇怪……藤田挠挠头,吞下满腹疑惑开始整理资料。
“佐伯社长,早上好。”
佐伯本来就有些烦躁,见到来人是谁,厌恶的表情直接摆了出来:“御堂先生,有什么事吗?”
“呃,最近这些新企划,合作进展都如何了?”
佐伯烦闷地点了点眉心,“是啊,眼下就有一件。”
也好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就要去独立办公室工作…。御堂出神了一秒,立刻拉回思绪,“什么事?”
“……御堂先生不太方便掺和进来。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作为员工之一,我有权力了解新企划的相关情况吧?”
“这是社长命令。这个企划不需要你参与。”佐伯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作势要点上——他应该记得御堂厌恶烟味的事,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逐客令了。
“为什么?我总需要一些理由吧?”御堂无意识间攥紧了拳头。这是他第几次后悔追上来了?他甚至都想和这个人彻底断开联系,直接走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为什么你总是我一切烦躁与痛苦的源泉?
“……御堂,你本身承担的任务也太多了。不必要把什么都包揽到自己身上,偶尔交给其他人吧。AA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价值,你也是。”佐伯沉默了几秒,像是演讲一样,抽着烟,做了如上发言。…如果他的态度稍微再认真一些,也许御堂真的会不再追究。可是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事是佐伯隐瞒起来的,——虽然没有相应的证据,可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佐伯没告诉他。
这样无谓的猜测已经受够了。
“我不再追究。但是,我总能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佐伯社长是不是太小看我的情报收集能力了?”御堂径直转身,只回头瞥了佐伯一眼,依然如常地,高傲、轻盈地离开。
“我会处理好的。”佐伯冲他提高音量喊一声,而后烦躁地捏起一张打印纸,攥成团,投进垃圾桶。
12
新企划是佐藤财团所管辖的分公司的健康食品项目。
——据说这个分公司负责人先生家唯一的千金,曾在东大就读,并且是御堂众多前任之一。而财团背后的boss,就是这位小姐的祖父。
佐伯早就觉得凭借初期的几个小企划被这么大一个财团找上很不对劲了,果然对方是冲着御堂来的。据说对方和御堂分手之后一直念念不忘,目前单身,在摆脱了一段不幸的婚姻之后扬言一定要跟御堂见一面。
……怎么可能只是见面。宿醉过后头痛依然未消,听着负责人先生以父亲的口吻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女儿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佐伯只感觉厌恶。
“佐藤先生,关于合作的事……”佐伯趁他喝水的间隙忍不住直接发问。
“啊,这个嘛,好说,下次一定要让御堂和你一起来哦。”负责人先生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商业微笑,一时间让佐伯心中厌恶感更添几分。
总算找了个机会抽身,佐伯开始为浪费了几十分钟懊恼不已。他绝不会让御堂牵涉其中的——但是如果被御堂发现是他故意揽下这个烂摊子,难免又要多想,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对御堂隐瞒部分事实,佐伯暗暗下定决心。
但是什么都不可能瞒得过敏锐的御堂。这个男人其实是足够危险的,连自己说不定也是他暗中窥伺的猎物之一……但是他享受这种结局。如果能够和御堂正面交锋,他死而无憾。
……不,也许有憾。
佐伯轻推眼镜,下意识摸索几下,发现口袋里的烟盒又空了。
一个月的时间,佐伯竟一直忙于与那家会社的合作,为了不让御堂起疑心,甚至最终参与进来的社员都少得可怜——自然,跟御堂能够共处一室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其他的企划几乎都是御堂领头,大家倒也适应了御堂总是居于领导者的地位,毕竟实力差距在此,社员们也没有多少怨言。似乎每两三个星期御堂都会去见一次他的心理咨询师,那位咨询师先生也遵守约定,每次必定给佐伯发一份测试结果的复印件。
御堂的情况起色并不大,也许是工作太多了的缘故。他以为御堂足够坚强,起码能够自己撑过去,可是他忘记了御堂曾经是宁愿走投无路、甚至伤害自己,也不愿向他求救的类型。
戴上那副眼镜之后,自己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困境——他发了疯似的迷恋着那个人,却只能每天面对着他,把那份感情深埋心底。“找回自己”后的佐伯克哉向来不在乎他人所思所想,可是在御堂孝典身上,他的处世之道完全碰壁。如果完全推开御堂……他无法想象可能再也遇不上他的未来。
到头来全是过去的恶行酿下的苦果。
尽管如此,还在自作聪明地帮他挡住前任的骚扰,这是佐伯最后一点不能妥协的。就算得不到他,也要让他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不能看向别人。
……除非真的到了御堂自己选择离开的那一天。
佐伯无意识地捏紧拳头。他永不、绝不会为御堂别的感情送上祝福。
“新企划,佐藤财团,对吧?”这一天,御堂突然门也不敲地走进佐伯的办公室,往佐伯桌上拍下一沓资料。
佐伯略微挑眉,“怎么,御堂先生,不待在同一间办公室这么久,连基本的上司下属的礼仪都忘了?”
“不懂得如何发挥下属最大价值的上司不值得被尊重。”御堂冷冷地回答,却依然用敬语,“我根据所得到的情报整理的一系列资料,希望有用。”
“情报很准确嘛。”
“承让。要不是有一个捉摸不透的社长,我也不至于要在少得可怜的情报里提取有用信息。”
太久没有跟御堂共处一室过,至多不过是开会时一同坐在一堆人中间、或者在电梯里打个照面,然后各自不知为什么奔波忙碌。御堂还是那副挺拔干练的样子,只不过大概最近真的很忙,眼底泛青,头发相较之前也长了些。
心底的某个声音疯狂叫嚣着思念,但是佐伯也只是略微点一点头,示意御堂离开。
不得不说,只凭借寥寥无几的情报就能把相关资料做到这副程度,佐伯也没有十分把握自己能做到。他一边翻看,一边点头,目光定格在了某一页上御堂亲手做的批注。他的字迹是这样的啊。
佐伯缓缓抚上去,力道之轻仿佛微风拂过纸面。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竟然不知不觉樱花都已落尽,初夏悄然而至。佐伯遵守了咨询师的建议和御堂保持距离,甚至独自一间办公室远离御堂。御堂也没有再和他多纠缠,仿佛那几天的情色与疯狂已经变成了一场遥远的梦。
偶尔去club R释放情欲,面对一具具扭动的躯壳和一幅幅沉浸在高潮中的扭曲面容,他也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忘掉吧。忘掉吧。他翘起一条腿,冷漠地俯视着爬上前含住他鞋尖的某具丑陋的肉体。
“您想好了么?来到在下的身边,成为统领这一切的王。世间所有欲望的奴隶都将臣服于您!”Mr.R站在一旁,贴在他的耳边魅惑地轻语。佐伯仅嗤笑一声,拉过Mr.R浮夸的衣领,恰到好处地把裸露在外的性器送到他嘴边。
“遵命。”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轻笑一声,便开始卖力地侍弄佐伯。肉体的快乐顺着神经遍布全身,可是心底的某处空洞依然在加速腐烂。
忘掉吧。佐伯扬起下巴,眼神与天花板上无意义的重复图案久久交错。
佐伯方靠死皮赖脸始终没有让御堂出面接洽,对方公司却也像与佐伯玩起了拉锯战一般,企划实际上在名为「御堂」的这一重阻碍下始终进展迟缓。甚至佐伯已经在考虑单方面中止合作的可能性了,但是高额的违约金实在是对AA百害而无一利。
那个佐藤先生曾经也拉着佐藤小姐出面过一回。是留着棕色的波浪长卷发,漂亮得毫无记忆点的和美人,对方泪眼婆娑地倾诉着对御堂的爱慕,甚至让佐伯产生了她仅仅是在拖延时间的错觉。
藤田陪同佐伯离开对方会社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可雨后街道上吹过的晚风非但不那么凉爽宜人,反而夹带了丝丝寒意。
他总觉得哪里出现了问题,但是已经踏入这个泥淖,想要全身而退已经没有可能。身旁的藤田也是眉头紧锁,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办?
……即使佐伯脸皮厚比城墙拐弯,也不是很想以现在的模样去面对御堂。无论这副败犬的姿态是不是御堂想看到的,他都不想去依赖那个人的力量。
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这次出外勤后,天色已晚,佐伯打个招呼,便直接去往自己所住的楼层去了。下了电梯,远远却看见家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御堂……?”佐伯微微吃惊,御堂罕见地主动拦着他商讨事务,这次无论是公是私,也许都非同小可。
御堂转过身,用依然在工作中的状态客套几句:“在您的私人时间打扰您,很抱歉。”随后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我特意来找您,是想说,和佐藤的合作,无论如何都要中止。”
13
“理由呢?”佐伯冷冷地越过他,刷开了门上的电子锁。
“这个健康食品目前在市场上反响平淡。而且据我所知,对方公司并没有百分之百采用我们的方案。这难道也是合同上的内容吗?”
“不是。这些我都注意到了。”
“那你还要……”
“对方犯错越多,我们脱身的机会越大。”佐伯长叹一声,胳膊肘抵住门,“总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有对策,你不用担心。”
“喂,但是我也是这里的一员吧?我帮助处理公司的事情是我份内的事吧?!”御堂用手扶住门框,制止了想要关门谢客的佐伯。
“……敬语。”
“……”御堂左手已经攥成拳,还是咬着后槽牙说道,“拜 托 您,请 让 我 也 参 与 到……”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这份可爱总是没变——他明明可以不必这样说的,自己只是在故意为难他而已。什么时候才能打破那层名为保持距离的墙呢?他好想吻他。
“其实佐伯社长,除了那个,我还要向您汇报一件事。”亘久的沉默之后,御堂率先开口。
“什么?”
“等这几个企划的主体工作忙完……我决定离职了。”御堂深吸了一口气,说。
三个月。自从那天晚上佐伯对自己突然冷淡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第一次他在佐伯面前溃不成军,也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最后甚至直接被他锁在家里,像是牲畜一般豢养。
重新拿到的药,吃了之后的确可以让心情平复下来。御堂努力使自己至少一周去见一次咨询师,然后及时跟医师联系增减药量。精神科医师的建议是减少工作量,专心修养一段时间——虽然他之前也这么建议过,但那时骄傲且勇敢的御堂靠自己撑了过去,直到他再次遇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佐伯克哉。
他以为他已经没事了,可是一点小小的细节都可以瞬间将他击垮,而且和佐伯这段暧昧不明的关系也是,始终吊在心里,成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死结。休息一段时间、重新思考未来的人生规划,而且“尽量不要接触到会刺激你的源”,那位咨询师是这么说的。
御堂有位远房亲戚在欧洲做红酒生意,御堂偶尔也会联系他订购红酒。不如暂时去欧洲修养一段时间,他对投资酒庄早有意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实地调查调查。
——虽然他还是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但是佐伯的行为实在古怪,让他身心俱疲。也许不见面一段时间,他才能好好思索这段感情该何去何从。
可是他考虑了许久,还是站在了佐伯房间的门前,等待佐伯回来。然后果不其然,一开口就是工作的事。
“为什么?”佐伯摸出了一根香烟,点上。
御堂下意识后退一步,“这几个月我也考虑了很多。以我的健康状况看当初入职的决定也许过于草率……目前来看佐伯社长似乎也出于某些私人原因无法接纳我,虽然我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原因您会处处为难一个专业能力像我一样的员工。”御堂还是忍不住暗讽了一句。
佐伯表情十分精彩,有些扭曲又明显有怒意爬上脸颊,御堂身子还是下意识一抖,甚至已经做好了逃开的架势,佐伯却突然用唇覆上了他的唇。
又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吻。御堂拼命挣扎,可佐伯死死固定住御堂的头部,用力吮吸御堂来不及缩回的舌。佐伯吻技好得过分,御堂舒服得仿佛要溺毙,却仍然不甘心地拼命挣扎,直到佐伯狠狠咬了他的唇一口,退了出来,御堂才终于得空喘息。
唇上鲜明的痛觉让他空壳一样的心也震了一震。他抬手抹尽唇上的水迹,手背上便留下一道新鲜的血痕。
未及御堂说话,佐伯先开口,“你走吧。”
“诶?”御堂一时晕眩,没有反应过来佐伯说了些什么。
“走吧。”佐伯说完,面无表情地关上大门,徒留御堂在门外怔怔然立着。
走?是离开这里?还是离开AA?
御堂愣了许久,机械地转身,下楼,脑海里一直重复着那几个简单的音节。
佐伯转身进屋,把一直用来喝咖啡的马克杯摔个粉碎,依然无法遏制心中的震怒。他很清楚,如果再多在御堂面前待上几秒,他就会抑制不住地把他拉进屋内施暴,或者直接监禁,让他再也逃不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自己为了让御堂恢复正常忍三个月又算什么?愈想愈气,佐伯又狠狠把面前打印好的佐藤方公司生产线数据撕成粉碎,在漫天飞舞的碎纸片中恍惚地倚在沙发靠背上。
佐伯一遍又一遍地给御堂的心理咨询师打电话,但是对方大概是下班了,他只能听到无数次的“请在嘀声后留言”。
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层自己做好的枷锁接近他。佐伯在不知道第几次言辞激烈地给咨询师留言之后,咨询师终于打回了电话,语气不善地告诉他这算扰民,他可以诉诸法律。
“随你便,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接近御堂。”
“我是心理咨询师,不是恋爱问题咨询师。”
“他就要走了!!我努力想让他回复到我出现之前的样子,可是他因此要离我更远,他就要走了!你算什么东西……”
另一边的咨询师闻声叹了口气,“佐伯先生,我明天还有时间可以预约。”
“好。”佐伯仿佛一下恢复理智,预约了时间后把手机甩到一边,继续在碎纸和碎瓷片中恍惚。
他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门,进入视野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佐伯克制住掉头想走的心情,低声道。
“……为什么你在这里,Mr.R。”
“吾王,我明明听到了您从心底发出的呼唤我的声音呀。”Mr.R诡异地笑了一笑,随意拿起本该是咨询师的笔把玩几下。
“滚。我接下来有约。”
“吾王,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听信他人的花言巧语了?仅仅是一次失败就能断折您灵魂里那些锋芒、阻碍您踏上成王之路……哎呀哎呀,真是可惜。”
不可否认,佐伯因为这些话犹豫了几秒。但他立刻披上冷漠的面孔,索性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迷茫。”Mr.R隐在黑手套下的修长手指拨弄几下手中的笔,那笔却因为一个小失误飞了出去,径直滑到佐伯的皮鞋旁,“这种人类特有的丑陋情感,在您的身上,着实不堪入目。您本该成为俯视众生的王……”
“这套说辞我已经听够了。有话快说,我很忙。”
“您在害怕。”
“关你什么事?”
“呵呵。”Mr.R轻笑两声,优雅地起身,“离开之前给您一个忠告吧。您更适合顺从欲望的指引,而不是被俗世框住您的生存法则。”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Mr.R消失的方向。自己自然不再是会被一两句话蛊惑的弱气青年了,可是与御堂再会这段时间确实没有想象中快乐。他第一次体会如此完整的挫败感,在这个男人面前。
不能伤害他。佐伯把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一年前那个满身伤痕的哭泣的身影时不时从记忆最深处游上来,疯狂刺激着他的神经。
御堂孝典,我该怎么对你?
佐伯最终还是没有等咨询师回来,只是给对方留了一条简讯,转身离开。
虽然直接相处的场合很有限,但每场都能让关系更紧绷一层~感觉再绷下去两人都要无法忍受了。
一边对御堂更加拒之门外,一边又吻得他舒服到溺毙。这样就像一边对他筑起个冷漠坚硬的墙壁,一边又穿过墙戳在他最柔软的地方。佐伯的气人水平又达到新高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