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威格瑞城外的酒馆里，老板站在柜台之后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今天又是一个象征不祥的月圆之夜，他的精神紧绷得很，况且因为内城某个活动的存在，晚上出入这里的人只会更多。按说生意兴隆他应该高兴，但是正值新皇被刺，整个威伦都动荡不安，他不得不提高警惕，严防可疑份子。
他本来是这么想，然而正在那时，门外走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发臭的人头。
老板从柜台上弹起来，手下意识摸向靠墙立着的旧剑。然而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剑柄，那男人已经走进店里。昏暗的烛光照亮他的脸，也让老板看清楚这人纤长却有力的身型：恐怕他赤手空拳就可以把自己打个半残，更何况他身上也背着剑。
两把。在精钢长剑的上方，一柄造型精巧镶嵌宝石的银剑闪闪发光。
一个猎魔人。
老板放松下来，趴回柜台上，充满厌恶地撇了撇嘴：“猎魔人光临这种小地方，有何贵干？”
猎魔人抬起手，抹了满脸的血污，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来：“请帮我准备啤酒和波兰饺子，带走。”
“先把钱结了。”老板动也没动。
猎魔人挑了挑眉，低低一笑，转身走进店里。老板连忙追过去，正看到他把那个人头——原来是沼泽女巫的——撂到一个客人的面前。
那男人面带谦逊的微笑，指了指桌旁目瞪口呆的绅士：“找他要吧。”
拿到了报酬，克哉走出店外，在河边洗了把脸。借着月光他看了看自己的倒影，不由觉得有点怀念。沼泽女巫是他从凯尔莫甘毕业之后的第一个委托，彼时他履历尚薄，面对下等怪物都觉得力不从心，就此在脸上落了疤——不深，却很长，横贯在眼下，远远看去好像戴着学者眼镜。
不过那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佐伯克哉已经是业内知名的猎手：虽然他们这行惯于低调，世人也对他们颇有偏见，但是剑背在身上，也很少遇到不识相的人来找麻烦。
他反正习惯独来独往。
跨上马，他本想就此回到住处，然而成群的人穿着黑色斗篷在他眼前向诺威格瑞的城门前进。新皇死后所有的关卡都已作废，黑色的影子飘进城里畅通无阻。原本猎魔人不该是喜欢自讨麻烦的性格，然而月圆之夜总会孕育魔物，而之后他的生意也就会愈发忙起来——如果有人借机想要筹划什么，还是多收集一些情报比较好。
况且他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下了决定，克哉把皮甲卸下来，拢了一把自青草试炼以后就褪成铂金色的头发，披上斗篷进了城。他对于诺威格瑞的城墙依旧没什么好感，更何况他尾随着黑衣人们前往的方向正是那个他厌恶不已的巫师之环。
不过如今巫师之环的秩序已经崩塌，现在聚集这么多人就更显得吊诡。不过他的猎魔人感应不会骗他，那群人确实是进入了废墟之下，而他胸口颤动的徽章则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下面有着极为强大的魔物。
——大概是一群邪教徒自作聪明召唤出了什么东西吧。克哉在兜帽下冷笑。游历了这么多年这种货色的尸骨也见过了不少，尸体上多半还能搜刮出数目可观的金币——他已经闻到了血腥味，不过猎魔人并不会做无回报的工作，虽说他还是打算跟进去看看，或者在他们面对恶魔四散逃窜的时候，自己也有机会趁火打劫。
拴上马，他也潜入了废墟，却发现这座残缺的高塔之下，竟然有一条密道。他跟着足迹在其中七拐八拐，忽然就听见喧闹的人声在前方。
奇异的预感夹杂着一丝兴奋浮上心头，克哉直追了过去，很快密道就宽阔了起来，石壁上的火把也显然刚刚熄灭。路径的尽头只有几扇虚掩的帷幔挡着，他一手掀开，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礼堂。而方才见到的人成百上千地聚集在这里，斗篷也难掩他们兴奋的脸，抽搐着的嘴唇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呻吟一边争先恐后报着价。
克哉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大概就是诺威格瑞的黑市拍卖会。
不由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是赚不到什么外快了——他本来打算就此离开，但妖精主持人尖锐的声音却借着魔法加持响彻了大厅。
“——接下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个商品……”
顿时人群皆噤了声，诡异的氛围之下脚步声都显得吵。克哉只能停下来，转头看了看。
他看见礼堂正中的高台之上，主持人正扯下身边那件商品上面所盖着的幕布。
猩红的天鹅绒落到地上，露出一个四方的铁笼来。
而笼子里，一个被捆绑着的人形蜷缩在里面，眼睛和嘴皆被蒙住，颈上的项圈还有符文闪烁。可那并不是最吸引眼球的地方，这人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东西，无疑是他那自紫发中伸出的双角，还有残破罩袍下面不断拍打栏杆的黑鳞长尾。
妖精主持人花哨地鞠了一躬：“正如您所见——一条黑龙。”
四面只有零星的惊叹声响起，大多数人只是瞪着发直的眼盯住笼子里的男人。近千年来龙族一向行迹罕见，更不要说是珍贵的黑龙，即使是被迫以人类的姿态囚于笼中，散发出的气场也绝非等闲。不过那条龙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尽管蒙着眼罩，恐怕也对自己现在的境遇有了了解——所以他渐渐停止了挣扎，唯一自由的尾巴勾住栏杆，无力地落下去。
“这条龙是近日在史凯利群岛捕获的亚成体——虽说是亚成体，应该也有几百年的年龄了。”龙不再闹腾，主持人就适时地继续解说起来：“捕获时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他已经没有威胁性了。他戴着的项圈是古老的刑具，上面的符文足够封印他的原型，让他只能维持现在的姿态——这个项圈是他无法自己取下的东西，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取下来。”
妖精做作地窃笑，而人群的注意力依旧钉在走投无路的龙身上。
“……虽然是人形，但是龙血的功用还是相同的。如果需要龙鳞之类的素材，处死他以后尸体就会恢复原状。不过——”妖精凑到笼子边，粗暴地抓住龙的角迫使他抬起头来：“——这条龙以人类的标准也非常漂亮，个人觉得随便杀了也有点可惜……或许驯服以后作为宠物饲养也很不错呢。”
那颇具暗示意味的措辞让黑龙再次猛烈反抗起来，拼命摇头之中妖精仓皇放了手，然后黑龙就撞上了笼壁——但那种程度的疼痛已经不足以让他停下来，他的尾巴发狂般挥舞，然而魔法加固过的笼子俨然不动，只发出些许的闷响。
“……不过，想驯服他大概要花上一些功夫就是了。”主持人揉搓着被龙角划伤的手，很快就振奋了精神：“所以，作为本次的压轴商品，黑龙的起拍价是——等等，这位客人您……”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因为克哉在那时翻身上了台。
身材矮小的妖精试图阻止他，然而克哉置若罔闻，只着魔般向笼子走过去。妖精慌张地向巨怪保镖打眼色，却——毫不意外地——发现那群懒惰的亚人早已不见踪影。他只得再次跑向克哉，然而克哉一挥手，他就在咒印之下僵住了。
主持人无助地看向台下，但是身披斗篷的克哉散发的威压太过张扬，不要说那些富裕却手无缚鸡之力的观众，就是被囚禁的龙也有所感知一般安静了下来。
而克哉就这么接近了他。
靠近了看，属于古老种族的出人气势就更加明显——不过那并不是克哉在意的地方，他只是一味看着笼子里化为人形的龙：被符文项圈锁住的脖颈修长纤细，罩袍之下暴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想来这条龙也是受了重伤才被捕获，对于魔法的抗性又使得治愈法术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那些狰狞的伤口更显得其间几寸白皙的皮肤如此夺目。
克哉很想看看龙的脸。
猎魔人应该有的品质包括了谨慎，细心，不承担不必要的风险——但是如果猎魔人都能遵循这些信条，他们也不会成为整个大陆上死亡率最高的职业了。
所以克哉想看，就向前迈了半步，伸手把龙蒙着的眼罩揭了下来。
他对上了一双夹杂着屈辱与憎恶的漂亮眼睛。
同他的发色一样，龙的眼睛也是水晶般的紫色，艳丽的虹膜好像有无数浩瀚的星辰闪烁其间；他属于兽类狭长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警惕地盯紧克哉，怒火闪烁其中熠熠生辉。
纵然克哉漫长的一生之中斩杀过无数怪物和猛兽，此时也不得不哑口无言。
那条龙还戴着口枷，纵是有无数恶言也无法出口，然而他尾巴上的倒刺纷纷竖起，威胁般击向地面。那声音倒是让克哉清醒了些许，对着这样不逊的龙，他轻声开口：“……你刚才说，起价是多少？”
主持人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克哉原是在问他。
“……那个……这样珍贵的品种……没有上千的金币根本不可能——”
“——我出十万。”
克哉忽然觉得偶然发现废弃古堡下的金库实在是太好了，即使他跟三个夜间怨灵打了两天也很值得。
那样的价码让主持人目瞪口呆，怔了几秒才转向台下，颤声发问：“……还有加价吗……”
能参加这样的拍卖，恐怕来宾最不缺的就是不义之财。然而克哉在那时解下了斗篷，背上两柄剑在水晶吊灯之下反射出危险的寒光。以往这无疑是自曝了猎魔人的身份，不过此时此刻，在场之人没有谁想跟猎魔人做对。
所以木槌落了三次，妖精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恭、恭喜这位客人，龙是您的了……”
克哉并没有看他，他的眼睛根本无法从那条龙的脸上转开——更何况，在听到了妖精所宣告的事实之后，那双紫色眼眸中浮现的绝望是如此美味。
“……他叫什么名字？”
“呃……翻译过来的话……好像是……御堂？”
“是吗。”克哉低低笑了笑，在笼子前半跪了下来，十分恭敬地对被囚的龙说：“那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御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