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那个晚上之后,佐伯克哉度过了十分疯狂的一周——事实上,就算是有御堂相助,他也没偷得几分余裕。
即使他在一天之内就说服了现有的经销商,但是从零开始找生产方,而且还要在一周内敲定,刻不容缓的先决条件下佐伯白天全部用在拜访可能的合作者,而夜晚则在将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对比之中度过。每一天的安排精确到分钟,忙到连轴转的佐伯连御堂的面都见不上几次。
不过对方的支持却是毋庸置疑的不可或缺。那个男人对自己的行为模式和工作步调都十分了解,思路又区别于自己大胆的作风,非常缜密谨慎:明明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结合起来却正好互补。他所传来的文件,明明只是冷冰冰的数据资料,却因为他的行文和想法交织在其中,让佐伯看起来有种和他本人深入交流的感觉。
如果之前只是觉得自己和御堂很合拍,眼下的危机却让他真正把御堂放在了搭档的位置上:浏览完御堂发来的方案,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只有自己的话,这件事绝对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
但是他一向不喜欢如果论。
最终定下了替代厂家,克哉拟好合同,得到对方的承诺以后,去了一趟MGN,直奔久违的大隈专务的办公室。
“既然有支付违约金的意愿,还不如把那些钱拿来维持原定计划——MGN的生产线平野专务照旧可以用,而我们的项目也还能顺利推行。”现在的佐伯和一年前地位当然不同,所以他省略了长篇的客套,坐在大隈对面将合同推给他。
在大隈低下头时,他脸上的营业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有一周不眠不休,就这样不用东奔西跑,只是安静地坐下来等待别人对他来讲已经成了新鲜的体验。无所事事的时间流逝得极端缓慢,而一旦身体变得安逸,头脑也就开始神游:虽然因为事故他的记忆有所损害,可是眼前这人把自己叫到会议室,说要挖角自己,他还隐隐记得。他甚至能想起来,当时的他还打听了御堂的事——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就那么在意御堂不是吗。
“佐伯君。这次的事情,确实给你造成麻烦了啊。”大隈终于读完了他的提案,“不过,也不愧是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别的办法。”
真是恶心的说法。重新换上了虚伪微笑的佐伯在心底鄙夷着眼前的人,明明一个礼拜前已经把自己视为弃子,连见上一面都不肯,现在又仿佛这整个事端就是准备给他的考验一样——以为自己会感恩戴德吗,自己还真是被瞧不起了。
“承蒙夸奖。”佐伯推了推眼镜,“所以,MGN还是会继续支持这个项目,对吗?”
大隈沉默了一会,重新盯着那几张纸皱起眉来。佐伯强压着不耐再次开口:“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佐伯君,这次的替代生产线,你是从……御堂君那里,得到了协助吗?”
大隈有点犹豫地念出御堂的名字时,佐伯十分惊讶,因为那男人并没有在这文件上直接署名。虽然他清楚大隈是提携了御堂的人,也做了他很多年的直属上司,不过首先自从御堂离职以后大隈从没再提起过他,其次他不觉得御堂留在策划案里的那些小习惯和个人风格除了自己以外有第二个人能察觉。
不过佐伯当然没有让那种微妙的不爽表露在声音里:“正是。御堂先生现在就职于这次合作的L&B公司,刚好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大隈发出一声刻意的笑,“原来御堂君现在在L&B吗。”
L&B公司规模不比MGN,大隈刻意强调总觉得隐隐有不屑的意思。那让佐伯心里的厌恶加深一层,再说话已经有了针锋相对的口气:“这次能和久违的御堂先生再次合作,我感觉十分荣幸……关于生产线,他也确实给了我很多建议。我对御堂先生一直非常仰慕——您有什么顾虑?”
“当时你还在Kikuchi可能不太清楚,不过那时候Protofaiba也遇到了和这次类似的减产。当时无疑应该是由作为开发部长的御堂负责的。”大隈站起了身,仿佛是要回忆什么一样看向窗外。
“……可是这种计划之外的公司内部调整,就算没有及时解决,也不是御堂先生的错吧。”还坐在座位上的佐伯凝视着大隈的背影——如果这时候年迈的专务回头看上一眼大概会被他脸上的阴翳吓到——明明反驳他也没什么意义,御堂也不会在乎这种从未对他抱有尊重的老男人的想法,可是听到别人贬低御堂,他就感觉心底无名火起。
“不过那个意外本来是可以解决的。御堂君当时已经提交了很完美的方案……就和你现在这个很相似。”大隈以他一贯不疾不徐的语速说完,轻轻摇晃着拿在手里的提案:“不过……在开始实行之前,他就失踪了。”
从MGN出来以后,获得了资金保证的佐伯打车径直去了工厂签约。这整个流程快到仓促,对方代表本来对此非常犹豫,不过在佐伯蛊惑人心的微笑和令人信服的言辞之下坚持了不到三个回合就乖乖地对佐伯言听计从了。
合同到手,次日即投产,亏空终于补上——这个意外总算落下帷幕。
回公司的路上,佐伯被工作填满的大脑短暂的放空。当然他没觉得安心,摆在眼前的烦恼解决了,还会有新的旧的被他一时忽略的隐患潜伏。
不过他很清楚这危机感的导火索是什么——
终于到达suro所在的办公楼是下班时间早已过去,不过这对于近几日的佐伯来说毫无意义。这几日忙于救火,本来的发售准备工作虽然并没那么紧急,但积攒下来也足以让人烦躁。总之已经超负荷了那么久,再多一天也无所谓…抱着这种想法,佐伯打算今天继续在公司解决完待处理的事项,却没想到开了门迎面撞上御堂。
“你回来了啊。”“你还没走啊”同样带着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就陷入了沉默间。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冬天的夜晚降临的很早,太阳不情不愿还是被层叠的阴云淹没,而所剩无几的光源平等的铺陈在远方的建筑物上,每分每秒都在灭亡。就在佐伯开门之后的这几秒里,办公室里剩余的亮色由着窗户溜出房间,只留下大片的影子攻城略地。残阳消失在眼前男人的唇角,仿佛他整个人都在渐渐暗淡下去。
那让佐伯感觉莫名的感伤。
或许只是头昏脑胀而无凭无据生出的臆想,可那时佐伯觉得如果不抓住御堂,或许他就会那么蒸发在空气里。令人厌恶的幻象让他愤愤不平地一把把御堂推回了房里,大门在身后关上时,他已经紧紧搂住了对方。
”……佐伯?“御堂不明所以。年轻的恋人把头埋在自己胸前磨蹭,却犹嫌不足地,以舌头和牙齿拉开了自己的领结,解开了暴露出来的衬衫纽扣,然后对着终于暴露出的肌肤毫不留情地下了嘴。御堂不由自主地咽口水,滚动的喉结却成功吸引了捕食者的注意力。
在被含住吸吮时,久违的刺激让御堂不自禁想把佐伯推开。当然未能如愿,那男人几乎是反射性地搂的更紧。说来也难怪,佐伯克哉一向是锲而不舍的人,看上眼的东西,如若不是别无选择,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御堂苦笑着叹了口气,抬起手,在佐伯背上轻拍了两下,就不再动了。
体温,香味,还有这双手里的质量——来自御堂的存在感仿佛酒精一般注入佐伯躁动的内心,迟钝了他的感官,让倦意不停的涌上来,仿佛就想这样睡过去。
”……我只是累了。“他轻轻叹息。说话时开合的嘴唇依旧押在御堂的脖颈上,又湿又热,让御堂痒得发抖。
“……那样就先回去睡会吧。”这人这样撒娇的姿态让御堂对策全无,思路都被轰轰作响的心跳打断——抚摸着后背的手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自己胸前那支棱着的发丝上,轻轻梳理起来。
感觉自己被当作小孩子对待让佐伯有点不满,所以他抬起头来。适应了黑暗的眼在已经完全熄了光的室内也能把御堂发红的脸蛋看清楚。那样的他看起可爱又好吃,所以佐伯凑上去向他索了吻。
他是不是堕落了。这样平和的时光。和恋人的普通相处。佐伯克哉从没打算把这些俗套的剧情写进自己的剧本里。他的本性是要去毁灭去掠夺的,可这男人像海妖塞壬,像雾港灯塔,把他生生拉出了自己的航道。
但是——
那一吻结束时,御堂睁开眼。瞳孔定定注视着他,仿佛漆黑大海上映着的一轮满月。
——如果是这个人——
佐伯对着他露出纯良的微笑来:“那么,我的奖励呢?”
“……什么?”
“诶,想反悔吗,好过分呢。”佐伯一直与角色不符的安分的手终于开始乱摸起来,”那天,在我家……御堂先生不是答应我,这件事解决以后……会给我至高无上的奖励吗?“
”……那个,“御堂的脸更红,不由移开视线:”不是,还没有解决吗。就算合同签完……到发售日前,还有得忙吧。“
”那么,发售开始以后,你就会满足我吧。“佐伯扶在御堂腰间的手突然使劲一掐,成功让御堂的身体再度软在他怀里。面对着御堂羞恼地瞪视,佐伯笑得十分无辜:“约定好了?”
“……啊啊。”御堂的食指敲在佐伯过分狂妄的脸上,“答应你就是。”
在又一次险些擦枪走火的亲吻之后,御堂以回家加班的理由迅速逃离了现场。
他一走,整个房间里的暧昧气氛也跟着跑得干净。缱绻没了共度的对象就只剩下了疲倦。佐伯点了烟,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打算姑且按照计划继续收尾工作。
然而开了电脑,他却不由自主的登陆了自己的加密邮箱。
佐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在意御堂,这种在意在他从医院醒来,发现那人和自己再无交集之后,就迅速发酵变质成了扭曲的占有欲。他想要他,那种想法和温吞的浪漫情怀毫无联系。佐伯所能接受的关系模式是彻底的控制和绝对的所属——支配与被支配。就是这样简单明快:掠夺是他唯一会的方式,而毁灭——将自己都置之度外的破坏欲,则是将他那暴戾灵魂彻底染黑的污渍。
人和人之间真的还有比这更加可靠的关系吗。他不那么想,背叛是人的本能——而不想做被背叛的那一方,就要从开始就杜绝一切可能。
他也,确实,在机会到来之时,做了相应的准备,把那个人彻底变成自己的东西。
可佐伯最后没那么做。
至于为什么,原因想不起来。或许是那个人主动献身,或许是那个人的嘴唇尝起来很甜蜜,或许是他就算被绑在床上也视线不错的盯着自己看。但总之他在那一刻发觉那个男人也想要得到什么——至于是什么,大概,是佐伯自己。
被人需要是个新鲜的感觉。
两个多月相处下来,佐伯没觉得后悔,反而是开始后怕了。如果那天真的做出了自己本来计划的事,他大概再也没法看见那男人自信满满到闪闪发光的笑容——那样的御堂,不仅让他阴茎胀痛,也让他心底发痒。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了,或许那会长出一片森林,也有可能将他整颗心荒芜成杂草丛生。可是不管是哪一边,都是御堂种下来的种子。
所以他不舍得拔掉。他试过了。疼得厉害。
如果是那个人,他不需要瞻前顾后,也不会受到阻碍。前进的路会是一片坦途,而后退也不再是悬崖绝壁。御堂就是那样的人,拥有了他,自己能得到整个世界也说不定。
可是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总有那样的时候,很多次——在看到那男人转身而去的背影时,在温存过后又一个独处的长夜——他总是会清醒过来,同时分分明明地认清楚:
他从来没有拥有御堂。
他可以抱他,让他说出羞耻的句子,把他弄哭,看他面红耳赤的发脾气——面对自己的恶劣爱好那男人十分宽容,温柔地包纳一切一般,对他甚至没几句怨言。
可记忆里的御堂孝典又哪里是这样的人。
就算车祸造成了记忆混乱,MGN时的惊鸿一瞥还是在他脑子里栩栩如生。那时的他高傲又冷漠,在落地窗前挺身而立,将他背后的骄阳都衬得黯然失色。
而且他那时也做过不少针对他的事,以下犯上的无礼也好,别有用心的嘲弄也好——虽然自己明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可是那男人的反应一向眦睚必报 ,最后甚至祭出了提高指标的杀器来——说起来,那件事最后,是他主动降低了?
所以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一昧的沉浸在御堂的宠爱之中,他竟然都没注意到这样不自然的地方。
或是什么事件让御堂转了性,或是他本来就对御堂没什么了解——无论哪样,都好像链条中欠缺的关键环节,让他就算把那男人绑在身边,他也始终有着逃离的空隙。
而且这令人胆寒的设想并非无稽之谈。
“御堂君在提交了方案后不久就失踪了。不仅没有来上班,也完全无法联系到。两个多月的时间——音讯全无。”大隈的办公室里,佐伯征愣着听着闻所未闻的情报,疑问堆积到呼之欲出。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大隈继续:“在那期间Protofeiba遭受重创,本来,想要那么快挖角佐伯君你,也是为了顶替御堂的位置,接受这个项目。当然你也出了意外……先不提,总之,御堂在你住院以后才通过邮件正式辞职,期间从来没有露过面。”
对于御堂工作态度的评判也好,对于佐伯自己能力的肯定也好——佐伯完全没听进去。纷杂的思绪缠绕在脑海中御堂的身影上,难解难分。
他绝对不会弃城而逃,无论遇见什么困难——这次的事件不是正好是证据吗。所以,所谓失踪,突然辞职,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而且,为何自己对御堂失踪的事毫无印象?
就算没什么接触,每周都要主持的例会里见不到他,无疑会听到相关说明才对——但是说起来,那些会议也从他脑中删除的干干净净。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穿黑色长风衣的金发男人在脑中一闪而过,不过要那家伙明确告知答案是不可能的,佐伯现下也没有和他扯皮的心情:至少,从大隈那里得到了切实的新情报。
登入账户之中,佐伯打开唯一的联系人最后发来的邮件。
那是他刚刚醒过来时,为了找到御堂的踪迹,所雇佣的私家侦探。
调查最后无疾而终,得到的回复是,对方似乎有特意做过反侦察的准备,所有的私人信息甚至就职档案全部都隐藏到了Paranoid的程度,所以——自从他自MGN离职之后,整个人就仿佛人间蒸发。
直到那份提案摆在自己桌子上时,御堂在L&B供职这件事才被查明。
那个男人拥有,凭自己心愿,从佐伯身边彻底消失的能力——这几乎让佐伯无法忍受。而且他也能很明显感觉到,就算是交往以后,御堂也没打算把这些事对他解释清楚。
不过,现在的佐伯有了新的方向:他一直认为御堂消失是自己车祸以后的事,所给出的范围也是从那时开始——可是如果他两个月前就离开了,也许会留下什么破绽也说不定。
编辑好信息向调查社发送了新的指示,佐伯再一次打开了那封,报告御堂就职公司的邮件。
言简意赅的说明几秒就可以扫完,他却还记得自己当时盯着那行字看了多久——而且,还有附件里的那张照片。
因为是偷拍的关系,照片并不清晰,可那男人的侧颜还是可以分辨的出来。照片里的他披着重逢之日他穿在身上的那件驼色大衣,瑟瑟冷风吹起了他那条紫色的围巾,让它飘舞在他身后。不过他对那毫不在意,只是目不斜视地前进着。
那张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行走的身姿就算凝固在照片里也一如既往的挺拔优雅。只是佐伯知道他很怕冷:独自一人走在寒夜的灯光下,总让佐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寂寞。
Chapter 9
烟燃到尽头,火星在手指间闪烁两下就彻底灭下去。佐伯顺势把它按在咖啡罐里,关掉邮箱进入了工作状态。
人在采取了行动之后总是会觉得安心些许,纵然那些行动或许最后也没有结果。
处理完遗留事项以后已经是半夜。回家不是什么有趣的想法,他就在沙发上躺下。摘下眼镜的时候觉得晕眩——大概是加班加过头的缘故——心中只觉得庆幸明天御堂要去L&B,自己这种狼狈相不会被发现。
扯了扯大衣把自己盖住,劳累过度的佐伯在闭上眼的瞬间就睡着了。
快得仿佛是坠入海里。
沉浮,挣扎,喘息,喊叫,大脑里的水声隆隆作响,身体却好像被铸入水泥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他怀中可能抱着什么,以温度而言,他会觉得那是个巨大的冰块。那份寒意让他几乎感到恐惧,可是更让他恐惧的,是他觉得一旦他放开手,那块冰就会整个碎掉。
所以他要一直下沉。和他一起下沉。沉入海底。沉入深渊。他不觉得有人会救他们,因为自己已经是——
他张开嘴试图呼吸,却只看见气泡缓缓向上漂。
他不由自主追逐着它向上看去,却被强烈的光线晃了眼。
瞳孔放大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哪里,自己干了什么,自己还能去哪里,可他意识到的太晚,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车灯分开这漆黑的夜路,寂静也被手刹拉起时刺耳的声音打破——躺在地上的时候,佐伯抬起手,向自己的脸摸去,那上面暖呼呼的液体纵横交错的流淌,让他以为是自己在哭。
佐伯惊醒时确实被晃了眼:不知不觉一缕阳光已刺破夜空,好像有意要闪瞎他一样,透过镜片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想补觉,却被乱七八糟的无聊梦境搞的精神更加疲倦——今天的佐伯从刚醒就开始火大了。
深深叹了口气,他揉着太阳穴。
那场车祸——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这么看来,还是留在潜意识里的某处了吗。
可是如今他身体安然无恙,没有被撞成瘫痪也没有得上性功能障碍,照理说,不至于留下什么奇怪的心理阴影才对。
照理说应该是那样……那为什么,却有那样复杂到辨不清正体,深重到好像不属于自己一般的情绪,徒留在这个清晨呢。
不过佐伯克哉什么时候对梦的预兆这种中学女生话题感过兴趣。所以他轻轻松松就放弃了思考,站起身来活动身体。尚且混沌的大脑就算对上冬天稀薄的阳光也觉得刺得隐隐作痛,他却偏要迎着光对着窗户看出去,看这个空空荡荡的城市被一点点照亮。他既然身居高处,自然是不用向下看的。所以他的目光追逐着从云层间破出的朝阳,看着鲜血一般的颜色缓缓涂满云层:天空仿佛表现主义的油画画布一般变化多端,只消一个不留神,赤红朝霞就稀释开去,降成粉红色的烟雾缓缓飘散下来。
瑰丽到不似人间颜色,更衬托着人间一切都乏味的一成不变。
那天御堂并没有再回到Suro。明日即是发售日,他要在自己的公司做好最后确认。通宵打理好了残余工作,白天的佐伯闲的发慌:之前忙起来虽然也见不上面,但此刻明明有了空暇却没了揩油骚扰的对象,他就只剩下无聊的虚度光阴了。
不过御堂的联络邮件还是不断发了过来,就算只是去私人化的公事报告,但只是看着他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就至少说明那个男人还在世界的某处想着自己。
那时佐伯突然意识到,这个项目结束以后,御堂就不会再和他共事了。
“啧……”热咖啡烫了口,佐伯把杯子放下,交叠了手指。
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不过这项目周期很长,即使走上正轨以后御堂不必再做通讯人也少不了接触——那时的他依稀还觉得拉开距离也未必不是好事,不过现在佐伯已经完全不这么想了:不把他拴在身边,总觉得不踏实。
那么或许干脆邀请他来自己这边——念头刚一冒出来又被否决。就大隈那天透露的态度,和MGN再扯上关系对他不是什么好事。况且经历了这一次的事端就连自己也对那个臃肿庞大又体系陈旧的公司缺乏信心。或许等稳住根基,把自己的招牌打响以后,不用再依赖MGN……那时候在邀他来,会显得更好看一点吧。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思路已经绕着那个男人打转了很久。发现的时候,佐伯有点无可奈何。之前也担忧过御堂对自己的巨大影响力,不过相比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还是这样更好一点。空虚的内心有了可以填进去的东西,就算还是贪心不足,也都怪那个男人至今还没有完全投向自己。
但是没关系,他们的时间多得很——
——只要御堂不走。
确认了手机里来自调查社的回信,佐伯的嘴角冷酷地挑了挑:为了阻止那种事发生,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直到过了下班时间,佐伯才收到来自御堂的私人信息。
——“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休息吧。”
佐伯本来打算回复,字打到一半又删掉,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御堂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佐伯…?有什么事吗?”
“这比回短信快多了吧——御堂先生,刚才在邀请我吗?”
“哈?”
“要我早点回去…难道不是那种意思吗?”
“那种意思是哪种意思啊?!”
拔高声音的训斥口吻反而听的佐伯心情愉快,更加肆无忌惮的耍起赖来:“诶……难道我会错意了吗。明明以为御堂先生已经在我家里等我了…”
“…让你失望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已经到家了——是我自己家。”在佐伯插嘴前,御堂快速说道。
“御堂先生也太冷酷了一点。就算已经厌倦我的身体了,至少一起吃个饭还是可以的吧?”
“谁厌倦——”本想反驳佐伯的说法,真反驳出来又好像掉进另一个套里:所以御堂说到一半强行打住,然后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两下:“…总之就算你的工作结束了,我这边还没有完成收尾,所以我没空陪你斗嘴。”
“……“佐伯难得的无言以对。拜之前的意外所赐,御堂替他分担了不少工作量,自己那边的进度自然是被拖慢了,而他竟然一时没想起来:”也对呢。“
”明白了的话,今天就先……“
”请等一下。“抢在对方挂断前开口,佐伯快速说道:“御堂先生会加班是因为协助我的关系,所以至少也请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这倒不必,又不是什么很麻烦的工作。只是攒下来的量多了一点而已。“
“所以就算是我也可以做的吧。毕竟作为你的恋人,我还是希望御堂先生能节省体力用在别的地方。“想到了有趣的事,佐伯嘴角带出一抹坏笑。
然后迅速被御堂隔着电话信号识破了:”……谢谢了。我觉得把体力耗尽在工作上大概还轻松一点。“
大概是未能面对面的关系,调戏的效果大打折扣。看不到御堂生气的脸让佐伯遗憾地敛了玩心:“嘛……不过,想要帮忙是认真的。两个人做多少会快一点吧,更何况说要分担的不是御堂先生你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大概是被用自己的话顶撞而不知如何反驳——“……既然如此,那我会把现在的数据和报表发给你。帮我整理一下就好,我今晚会完成第一阶段的报告。“
”明白了。“稍微确认了一下细节,佐伯坐回电脑前,打开了御堂发来的附件。
在开始御堂交待的事之前,他研究了一下压缩包里的数据表。大多数都是今天更新过的日期,从早上到几个小时前都有,而最近的一个,保存时间在几分钟前。
如果御堂现在已经在家了,那么这份文档就是他在私人电脑上编辑过的。
打开文档信息,佐伯粗略浏览一遍,进入安全权限读取了御堂的电子签名。
有来有往的互帮互助比起一个人加班来无论是效率还是体验都提高了不少,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过了凌晨。一开始佐伯只是帮助御堂做数据分析,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的工作总会发现没注意到的事地方,回复御堂时也就顺带加入了自己的注解。渐渐地冗杂的整理报告变成了工作交流的过程,接近尾声时连下一阶段的思路都已经清晰了不少。
终于把最后的评估数据发送给御堂,佐伯在原地顿住,快速运转的大脑放慢下来,却并没有觉得疲倦:与之相反,残存的兴奋感依旧鲜明。
只是这房间里并没有会让他兴奋的那个人在。
安静又漆黑的办公室内,仅有电脑屏幕在闪烁着幽光。先前和御堂通讯的邮件因为来回对谈的关系长度已经变得相当夸张,而滚动到页面的最后,停留在御堂简短的道谢上。
那个人还真是执着于无聊的细节。
不过这一点也挺可爱的。
所以如果他就在这里该多好,自己估计可以堂而皇之问出来,御堂先生想要怎么感谢我,之类的话——然后,寂静无人的办公室里就会洋溢起色情的空气了吧。
连日未能好好发泄, 那种简单到无聊的幻想都可以让他产生反应来。就在佐伯考虑对策时,邮箱响起了提示音。御堂已经完成了正式的报告书发送了过来。佐伯打开确认,刚刚读完就又收到御堂的短信。
——“今天多谢你了。文件已经发送过去,明天再处理也没关系。你回家了吗?”
回家。说起这个,自己那又小又破的公寓和摇摇欲坠的单人床浮现在眼前。逃避一般的,佐伯旋转自己的办公椅,望向窗外。夜深以后城市中的灯光都稀稀落落,但是天空之中也只有,和昨日一般的黑云压顶。
回去又怎样,留在这里又怎样,迎来的明天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一成不变。
突然心念一动,佐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过外套就往外走。一边在大楼里疾步而行,他一边回复了短信:“正在回家的路上。”
新的短信很快就进来了:“早点去休息,这几天大概把你累坏了。”
那时佐伯已经坐上了计程车,报出地址后,他继续回复:“御堂先生才是。已经要睡了吗?”
三更半夜的路上车辆稀少,一路风驰电掣畅通无阻。佐伯的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街边流动的光影里,手中紧握着不时震动起来的手机。他还在小心地维持着和御堂的短信交谈:尽管平时他们都不是会用信息聊很久的那种类型,不过有时候缓慢而斟酌的文字形式或许比面对面对话更容易放下心防。
”你已经和一年前独断专行的那个男人…有点不同了啊。“他看着御堂发来的话,并没有多想,只是随着本能回复:”如果是你就无所谓。“
——“你还真是相信我。”
——“我一直都憧憬着你嘛。”
——“油嘴滑舌的男人。”
——“我对御堂先生说的话,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你保证吗?”
——“当然了,要我发誓都可以。”
虽然不全是虚假之词,可真说是发自肺腑又太夸张。那时候佐伯满心在意着片刻过后,注意力也都用在让御堂保持通信上。所以,面对着那个男人不经意间向他袒露的秘密,佐伯完全没有发现。
日后他苦苦想要打开的门,在那一刻,一个短暂的瞬间里,在一辆疾驰的出租车上,对他敞开了一条缝,他却没有看进去。
机会转瞬即逝。
佐伯站在那栋高级公寓前的时候,收到了那晚来自御堂的最后一条短信:
——“佐伯?已经到了吗?”
之前御堂还发过什么,但是他没有回复。编辑好要发送的内容,他把手机握在手里,努力地控制气息以求自己走的平稳又不失风度。然而心中的期待越砸越重,让他的步伐一直在加快,直到在电梯中不得不停下,他都几乎紧张起来。面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门,他第一次对自己挂着黑眼圈的脸有了些许不满。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他在出电梯前顺手捋了一把头发,然后把编辑好的短信发了出去。
——“来给我开门吧。”
不知不觉间御堂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的短信,直到对面不再回复,他才对这处慕少艾一般的行为有所自觉。自嘲地笑了笑,他放下手机站起身来,才向卧房走了两步,短信铃声就又一次响起来,好像渴求注意力的小孩子。
那本来不该是会让他觉得心潮澎湃的事,直到他解开锁屏,看到那几个字为止。
这偌大的房里还是一样的静默。就算向门那边看也看不出一丝变化。他搬到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人会来拜访,而那好像正是他的目的。他站在原地等了几秒,没有敲门声响起来,也没有人会擅自进来。
似乎只要他等在原地,一切都会一如往常。
可是从什么时候那就不再是他渴望的夜晚。或许自会被那人用三言两语撩拨到心怦怦跳开始。总之他走向玄关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拉开门也不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可当那个笑得神采飞扬的佐伯克哉真正站在他眼前,他只觉得自己的防备警惕甚至常识都炸得动地惊天。
御堂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被别人不请自来,尤其是被佐伯克哉登堂入室——会让他觉得高兴。
可现在他心中高墙碎成断壁残垣,而废墟之下正有斑斓的色彩破土而出。
就在御堂心底暗流涌动之时,御堂听见那男人用带点沙哑的低沉嗓音对他说——
“我回来了,御堂先生。”
Chapter 10
佐伯斜倚在门口,游刃有余地欣赏着御堂那怔愣着有点茫然的脸,用计算好的方式对他坏笑。
“您不打算放我进来吗?”依旧耐心地站在门口动都不动,只是略一偏头,发问的口气像在引诱又像在撒娇。
御堂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以给出那男人入侵的空间,嘴里还找补着:“你不是回家了……”
佐伯毫不客气的紧随着御堂后退的步伐,两步并作一步向前。门在身后关上,他人也被吓了一跳。只露了些许破绽,就让佐伯顺势扯过他的手来。温热的手指攥在冰冷的手心里觉得滑嫩非常,可那点肌肤那点肉又怎么够他摸得痛快,所以他用了点力把御堂整个人都拽进怀里,另一只手就直接环过他的腰肢向下探去。
几乎是脸贴着脸的时候,佐伯露出装模作样的天真笑容来:“我家就在御堂先生这里啊。”
说什么回家,一直以来那间小破公寓对他来讲就是个过夜的去处,别说归属,连舒服都谈不上。可抱着这男人是舒服的,从体温到香味到手感都合他心意。那和房间大小和装潢设计没什么关系——虽然就算比那些御堂的家也遥遥胜出——不过总之只要有御堂在,就算只来过一次都好,这地方依旧对他有着无限吸引力。
毕竟人累了总要找个庇护所。
佐伯心血来潮的过来是因为一个荒谬又无聊的念头,而一路脚步不停他也没想过真来了要说些什么又要做些什么。就算站在门口那几秒他有机会思考,但是那几秒的思考时间被他统统拿来考虑要怎么对御堂耍赖上了——
所以真的把人搂在怀里的时候,疲劳过度的佐伯大脑里一片空白。
于是佐伯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只是停在了原地:期待被满足了总是要消化一会,肉食动物在消化的时候又喜欢睁着眼睛打盹。
不过当佐伯难得一见的放弃了先机,御堂就得到了进攻的罅隙。本来他还想多少教训一下佐伯的不请自来,可看着那男人安静的倦态心下不忍的他就把那些话统统咽了回去,只是抬起手来,碰了碰对方的脸颊,游弋着寻找最软的地方——然后掐了下去。
“喂!”佐伯倒吸着凉气向躲,捂着脸责怪地看着一步之遥的御堂抱起双臂来。
“困成这样还这么能折腾……“明明是想板起脸,看着佐伯幽怨的眼神却要开始憋笑:”今晚留下吧,换了衣服睡觉去。“
”难道御堂先生原来要把我赶出去露宿街头的吗……“贼心不死的佐伯再一次蹭上去,“太冷酷了吧……”
“……我现在也可以把你赶出去。”御堂警惕的拉开了距离,“快去把自己收拾干净,我才不要和胡子拉碴的男人睡在一起。”
“所以不是胡子拉碴就可以睡了吗?好过分,原来你喜欢的只是我的脸啊。”
“我说的只是普通的睡觉!不要随便曲解我的意思!“本来是针锋相对地瞪过去的视线却莫名的在佐伯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对方开始暧昧的笑,御堂才欲盖弥彰的转开视线:”……再说你这家伙,本来就只有脸比较可爱。“
佐伯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御堂已经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浴室,门一开一关,家居服什么的也被塞进了手里。
看着手里的衣服、浴巾等物,佐伯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的路上确实没想那么多,可真的站在御堂家门前,他实际上没多少把握。以御堂对于自己私人空间的在意程度,看见他擅自登门未必会开心。
不过眼下倒是相当顺利。虽然吃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讽刺,不过那男人也并不舍得真的把自己轰出门。
自己已经在被他特殊对待了。只要知道这个,他就有把握得一寸是一寸的进尺。
……不过,只有脸比较可爱吗。
想起御堂的话,佐伯向着镜子看过去。这几天他疏于形象管理,昨晚睡在办公室,尽管醒来以后有回家换过衣服洗澡,剃须什么的小事却是被忽略了,一天一夜让下巴爬满了青色,加上连日疲劳,自己都看不下去的黑眼圈明晃晃挂在脸上——而且脸颊上还带着被御堂捏过的红痕——
御堂要是觉得这样的自己都可爱的话,那见到平时的他难道不会迷恋自己到随时随地都在兴奋吗。
而且他都说了一起睡,这么明目张胆地勾引难道还指望自己乖乖躺下做梦。只要如他所言的打理整齐,御堂怎么也没法抵挡自己的魅力的。一定是这样。一点问题都没有。
愉快的念头在脑子里打转,佐伯快速脱光衣服冲了澡,然后套上了沾满御堂味道的睡衣。草草扣了两个纽扣,他抹掉镜子上的水汽打量着自己——浅色真丝御堂穿着或许高贵典雅,不过放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五光十色的礼品包装:气质全无,只剩下一个作字——但是反正也会马上脱掉,嫌弃也没什么意思。佐伯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拿起洗手台上摆着的剃须泡沫。
不知道佐伯在浴室里折腾什么,总之时间已经过了相当久。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问问,又觉得太过失宜,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御堂又开始坐立不安。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翻找的声音:”御堂先生,你的剃须刀在哪里?”
御堂眉毛一挑,起身走向浴室:“就在桌上,那个皮套里面。“
”……皮套?“佐伯十分疑惑,最终还是定位到了御堂所说的东西:只是那个细长的形状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容纳剃须刀的大小——但他还是姑且把内容物取了出来。
就在他对着手上那个精致的木柄发呆时,御堂打开了门:并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外,因为看到佐伯一脸白色泡沫的模样怔住。那让佐伯也猝不及防,略显尴尬地稍微抹了一把下巴。
这次御堂忍笑失败,只能低下头掩饰扬起的嘴角:“…这不是找到了?”
“你说这个?”佐伯翻过手里的木柄,不知所云。看不下去的御堂上前把那东西接了过去,摆弄两下,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就弹了出来。
“…御堂先生。”想象了一下那锋利金属抵住自己颈动脉的画面,佐伯咽了咽口水:“请别开这种玩笑。”
“什么?”御堂真诚的问,顺手就要把刀柄递过来。
他并没有接:“你用这个刮胡子吗。”
“怎么了?”
“你确定这不是电影里的杀人凶器什么的吗?”
“瞎说什么,只是普通的直剃刀吧。”御堂一翻手腕,刀刃也随之晃动,让佐伯打了个寒颤。
“…怎么说呢……”莫名忌惮着御堂手里的刀,他斟酌着措辞,“不愧是御堂先生,真讲究啊。”
御堂斜睨他一眼:”有什么特别的吗,你又在用什么?”
“普通的电动剃须刀。”
“对你抱有期待还真是我的错啊。”
“……总之,我不会用那个。“最终佐伯投降:比起脑袋里那自己满脸是血的恐怖景象,还是认输放弃划算一点。
御堂收起了刀刃,再一次抱着双臂,对他扬起了头。佐伯只看到他的眼波流转一轮,就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来:”那,我就来代劳吧。“
一般御堂作出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都会被佐伯试做十足邀请的信号。然而那一刻,利刃在怀的御堂先生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向他逼近过来时,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只不过身后也没有多少空间,他的腿很快就撞上了浴缸。
而御堂就顺势压下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浴缸的边缘。处于下位的佐伯只好抬起头看着御堂,而对方正好俯下身向他伸出手,把更多的泡沫涂在他脸上。
手指抚过的动作非常温柔,让佐伯忍不住亲吻他落在自己唇边的掌心。那没有影响御堂的动作,只是令他本来专注于自己下半张脸的视线对回自己眼里。御堂的眼睛依旧深邃而神秘,让他无法解读又诱惑他陷得更深:可能因为爱欲永远浮于表面,而泪水怎么流也流不完。
那让他觉得很矛盾,明明想要就这样迫使御堂永远注视着自己,有时又想对他说不要这么看着他。
可无论哪边说出来都莫名其妙,于是佐伯选择以无谓的调侃耗过那一个失措的瞬间:“…如果御堂先生不小心把你这么喜欢的我的脸毁掉,会抛弃我吗?”
御堂毫不犹豫的颔首:“嗯。”
“那您还不如一刀割喉来给我个痛快。”
“你再乱动的话就没准了。”御堂直起腰,亮出刀刃的同时,对他堪称温柔地笑了。
金属贴上自己的皮肤时,佐伯到底是真的紧张了。不过他又怎么可能在御堂前退缩,所以他选择忽略近在眼前徘徊着的刀刃,而是一昧地紧盯着御堂。
那男人挂着十分认真的表情,和工作时很相似。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在读什么文件,而是捧着自己的脸——几根手指好像要将肌肤展平一般稍微用力地划到鬓角,而刀片就在那时沿着曲线剐蹭下来。
除了凉意,佐伯什么也没感觉到。硬要说的话,只是有些痒。
而御堂好像要观察自己的作品一样,更加贴近了过来。那明明是即将亲吻的姿态,却因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刀子让佐伯无法轻举妄动。
而陷入专注的御堂又没那么容易分心。
所以即使他的手指正爱抚过自己的脸颊,大概也只不过是为了检验那是否足够光滑而已。
佐伯深深吸气,感觉自己像是被压制到底的弹簧,只等待着一跃而起的瞬间。
但那个瞬间来临前的等待如此漫长——长久的困于被动对佐伯来说已经是遥远的体验,更何况他现在是动都不敢动。刺激缺乏让他的大脑混乱起来,几乎分不清贴上来的是对方的手还是对方手里的凶器。
可知道这男人现在全情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又毋庸置疑的充实着他的内心,让他享受着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享受的,被别人照顾的感觉。
而且在服务他的,可是那个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御堂孝典。
——刀刃切实地滑过了他的颈动脉。只要御堂愿意,那时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
“我想你了。”佐伯在那时开了口。
御堂的手抖了一下,让刀子在半空顿住。刚才一直垂下的视线只略略看过他一眼就迅速移开,然后他几乎是被吓到一般的缩回了身体。知道原来这男人也一直在紧张让佐伯的心情更好,抬手覆住对方拿刀的手指。
“……别乱来。”御堂低声说。可佐伯只是拉着他,重新将剃须刀摆回自己脸前。御堂皱起眉打量着他,却察觉不出他的意图,只好放弃一般嘟囔:“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我可是非常信任你。“佐伯微笑着回答,放开御堂的手,转而以双臂环住了御堂的腰。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这种事,还是别那么有信心比较好。“御堂恫吓般晃了晃刀子。
佐伯但笑不语。御堂无奈叹气,一边下刀,一边后知后觉地问:“我们昨天才刚见过吧。”
他给了佐伯回答的余暇,佐伯也只好配合地回忆起自己会那么说的缘故——“只是觉得……好久没有这么和你待在一起了。”
御堂似是害羞的垂下眼睑,加快了动作:“……很快就结束了。”
“啊啊,那之后就让我抱你到太阳出来为止吧。”
一声脆响,御堂在佐伯面前示范性的合上了刀:“想都别想。给我睡觉。”
只不过那威慑性的声音反而让佐伯低迷的感官更加清醒。意识到危机已经解除之后,他半眯着的眼在御堂身上上下来回寻找着进攻的目标。而他观察的结果是对方现在志得意满,心情愉快,所以全身都是破绽,也全身都好下口:所以他跳起来对着那男人的唇咬下去,把剩下的剃须泡沫蹭到他的脸上。
“现在,已经不是胡子拉碴的男人了吧……”接吻之后佐伯似乎发现了新鲜的玩法,用变得光滑的脸颊在对方脖颈下颚不断厮磨。
而御堂好不容易才从佐伯的桎梏里抽出手臂来。狠狠把脸上的泡沫抹掉,他拍了拍那埋在自己肩上的,毛茸茸的脑袋:”你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
含混不清的声音艰难的传到耳边:”放心好了……如果是御堂先生我才……不会随便放弃的……“
佐伯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依靠着那具身体所带给他的安全感好像一切所愿都以得偿,让他受到了巨大幸福的感召,而其他全部都已经不再重要。
所以他刚说完就,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
似乎有所准备的御堂拍了拍佐伯的背,对方毫无反应。于是御堂进一步抬起了他的脸。闭着眼,没戴眼镜的佐伯看起来十分年轻,满脸白色泡沫更让一贯魅力十足的男人在此刻显得非常不靠谱。所以御堂苦笑了起来,捏捏他的脸颊:”满嘴跑火车的小骗子。“
然后,他用热毛巾把两个人收拾干净,拖着佐伯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