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那件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他们都心有灵犀地闭口不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克哉依旧会时不时跑到御堂的公寓去,不过随着御堂的工作量增多空余时间越来越少,就算是约会也多半回到了过去在酒店做爱然后就分开的模式。
所以送给御堂的钥匙卡从来都没有发挥过作用。
不过克哉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那天御堂的状况令他心有余悸:而且他很清楚,就算御堂没有提起,可是痕迹总归留了下来。
就好像他手腕上的伤一样。
“……御堂先生,您是疤痕体质吗?”
一起吃过晚饭就去开了房间,在彼此身上发泄了欲望以后,御堂全身脱力,被克哉拦腰抱住。余韵尚在,没有人愿意动弹,就维持着互相依偎的姿态半倚在床上。御堂还未清醒,克哉就拾起他素白的手把玩起来。
在那时他发现御堂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青灰色痕迹。
那天手铐确实让他破了皮,不过并不该怎么严重,事后克哉也做了处理。如今半个月过去伤口早就该愈合了。
可现在,这结果还在眼前摆着。
以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痕迹,他对御堂开口询问。听了问题的御堂反应了一阵,迷蒙的双眼闪过一丝清明的同时,手也抽了回来。
“……应该不是吧。我也不知道。”他捂住手腕,话说的含含糊糊。
克哉把人拉回自己怀里,手伸进被单摸到他的大腿上。绳痕已经基本消失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可轻触上去还有隐晦的凹凸。
或者只是心理作用也不一定,但克哉没法不在意。垂下眼睑,他含住御堂的耳垂:“抱歉。”
“……”被道歉似乎让御堂很不自在,扭动着身体挣脱了克哉的怀抱:“我……该回去了。”
克哉胸口一窒,想出声挽留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千言万语也只叹了口气。
这样挥之不去的距离感令他难以忍受,可又找不到突破的入口:他不敢冒进,理智很清楚那天以后御堂心里疑虑未消,还愿意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就已经是给自己留了机会。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躁动不安,欲望膨胀无休,想抱紧他亲吻他不分时间场合完全占有他,让他随时随地都留在自己身边——
或者克哉天生这么贪得无厌,可也许只是和之前一样激情以后相拥入眠就足够他满足了。
御堂看着克哉坐在床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一时于心不忍,想了想,又在他旁边坐下了。
克哉没有反应,御堂就只好凑过去,抬手抚过他额前的碎发,本是想梳理,可越揉越乱。于是他就干脆把那些刘海全部拨开,亲吻了他的脸颊。
“别多想…”对上年轻男人惊讶的双眼,御堂双手环住他的颈:“……我只是最近真的很忙。”
靠近的体温无疑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克哉抵在御堂肩上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既然御堂不打算过夜,克哉就也无意继续在这房间久留。之后两人各自淋浴穿衣,出门退房。
克哉一路送御堂到了车库,却婉拒了御堂送他回家的提议。御堂也没多说什么,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然而克哉却站在原地没动,于是御堂又只能把车窗降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春天到了。”克哉淡淡说道。
御堂扬了眉毛,疑问写在眼里。
“真过分呢。”克哉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已经忘记了吗?明明是御堂先生先约我去赏樱的吧。”
“……啊,”御堂反应过来,微微一笑:‘知道了。休息日一起去吧。”
克哉当然点头,然后,在御堂合上车窗之前,向着他伸出手去:“领带歪了。”
“我反正也要回——唔。”
深夜的地下车库不见人迹,即使接吻的声音再怎么回荡也不会有旁人听见。
其实克哉一点也不喜欢樱花,所以真真正正站在了云朵般盛放着的粉色花团间,几乎让他有种即将要被淹没的窒息之感。
春光之中,前来赏樱的人群络绎不绝,喧嚣的噪音也一波一波灌进克哉的大脑里。叹了口气,他将目光投向身边,穿着休闲装的御堂身上。
凭自己对他的了解,那家伙也绝非喜欢热闹的性格——不过他和克哉不同,并不会把不满挂在脸上。
但是人多了,说话就成了费力的事;表情看不出喜怒,就逐渐凝上冷漠;他和御堂之间始终隔了一步的距离,时不时还有不识相的路人从他们之间穿过。
完全看不出他们是约会中的情侣不是吗。
强压下心中的失望,克哉伸手拽住御堂的衣角:“这里好吵呢。”
御堂有些慌张的回了头,抖抖手臂试图将克哉甩开:“……公共场合你在做什么。”
“没人会注意到吧。”克哉反而变本加厉,顺势握住御堂冰凉的手:“到处都是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注意到克哉的腔调,御堂眯起眼:“我还以为是你想来的。”
“我只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几许,可仔细想想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事:“对赏花没什么兴趣而已。”
这次御堂是真的惊讶了起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约我?”
“……?”克哉对那真诚的问句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一时怔在了原地:“……当然是为了和你一起出门吧。”
御堂露出了奇妙的表情,双颊仿佛被娇艳的鲜花映上色彩,让他几乎腼腆的别过视线:“我们不是经常见面的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观光客还在不断向他们压逼而来,克哉在身后成群结队的女高中生撞上御堂前把他向路边带去,两人就站在了树下略隐蔽的角落里。
似乎是在意周围的环境,御堂不安的四下张望,却没顾及克哉乘机越靠越近。而当他终于注意到的时候,视野之中的花朵已经被那男人的身影堵的满满当当。
后退就顶到了树干上,御堂只好伸出手抵住克哉的肩膀:“想干什么?”
其实克哉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可能只是身在茫茫人海之中让他觉得他和御堂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别人近上多少——所以他就想一昧贴过去,直到那男人的气息取代令人生厌的甜腻花香,让他愈发头脑发昏。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有些话,人多时反而比独处中好问出口。
御堂微微一愣,偏过了头去:“……我不喜欢翻旧账。”
他说得深明大义,克哉却总觉得御堂有话没讲完。
“御堂先生……”轻轻叹息着,克哉对他伸出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同时,抵在肩膀上的手也用上力气推开了自己。
面对睁大了眼的克哉,御堂低声解释:“说了这里是公共场合。”
克哉沉默了几秒,微微颔首:“花瓣,掉在头发上了。”
御堂眨了眨眼,抬手顺着克哉指着的方向摸去,果然有半透明的花瓣落在指尖。他怔了怔,带着一点歉意迎上克哉的目光,张了张口。
那是个春光之中的热闹公园,不是下定决心要说出来的话,都会轻易被鼎沸人声所淹没。
“……我真的不是在赌气。”御堂扔掉了手里的花瓣,转而攥起了拳:“我知道你有,那种,兴趣。虽然我……”
这次那男人不像是欲言又止,说到半截的句子好像被什么干系平白拦住,好不容易再开口,话却已经岔了过去:“我也不是没有反应过度的地方。总之,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等我忙过这一阵就好。”
和以前一样。
那真的是值得期待的事吗。
如烟似雾的花瓣给穿透过来的阳光铎上了梦幻般的颜色,照在御堂身上就给他晕染了一层朦胧的虚幻感,和自己从未得到过这个人这件事一样真实。明明是如他所愿的交往数月,工作也好情事也好都该顺利,就算自己做过些蠢事——
那也不是,时至今日依旧在他心中鼓动着的,那执着的悬而未决之感的来由。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恋人,他又还想要什么,更好的结局?
“……忙过这一阵……”克哉重复着御堂的话,曾经犹豫过的,至今也没成型的念头就这么顺着吐了出来:“……忙过这一阵,可以请您来我这边吗?”
“…?”御堂讶然,“那是什么意思?”
克哉没有回答。
当然,解释是有的——只是在他张口之前,神异的风无来由地绕着他打起了转。落花天上地下由着那乱糟糟的气流带起,在他眼前明目张胆的飞。刹那所有的感官都被甜蜜的嫌恶感占据,他不由后退,却也无法从铺天盖地的香气里逃脱。
御堂叫了他吗,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御堂还在不在这里——因为自己的视野尽头,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纠缠着无数恶兆的身影。
“好久不见,克哉君。”
泽村纪次扶着他的红框眼镜,带着和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恼人笑容,堂而皇之地向他走了过来。
失焦了片刻的视线不甘不愿聚集在记忆中的污点上,和落下的花瓣一并蒙蔽着他的感官。刹那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毕业典礼之后,被独自一人抛在樱花树间的——那个下午。
可现在的他不该再是独自一人了。
“佐伯?”一只手搭了上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克哉回头,御堂的脸上挂着担忧的神色,眼神在自己和面前的不速之客身上来回扫视。近于警惕的动作莫名让克哉心情轻松起来,于是他对御堂一笑,迎着泽村走了过去:“我们认识吗?”
“诶——”泽村夸张地感叹,用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克哉和御堂,“居然已经忘记了吗,我是你难得的旧友吧。”
“是吗?”克哉挑眉,嘴角抽了抽,最终自己的招牌营业微笑还是成功摆了出来:“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出过一点问题,可能就那时候忘掉了也说不定。”
“失忆……”泽村重复着自己随口扯出的谎,“还真是夸张。”
如果可能的话,克哉倒是真希望把这个人连带着那些无聊的往事都统统忘掉才好。
“嘛,既然这样,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然而泽村穷追不舍,执拗地向他伸出手来:“我呢,是泽村纪次……是克哉君你小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哟。”
现在再走已经来不及,况且御堂就在旁边看着, 他也不能失态。所以好像千百次经历过的虚伪社交场合一样,他握住对方的手,说着请多关照一类的话——
直到那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边的御堂上。
“不介绍一下吗,克哉君?”泽村向着御堂点头示意,“这位是?”
克哉同御堂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御堂就开了口:“御堂孝典,目前和佐伯有工作上的往来。”
泽村挑起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原来如此——工作,往来啊。”
克哉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再一次被拉扯,自己也不知道这副礼貌的面具还能维持多久,那男的却终于不再深究下去,转而后退了一步:“既然你有约那我也不便继续打扰了。不过……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的吧,克哉君。”
他这么说着,就转身走了。
目送着泽村消失在人群之中,克哉脸上的表情全然退去,烦躁不安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另一只手就拉着御堂往反方向走。
而御堂只是照例挣脱了他的手,沉默地走在他旁边。
不过再怎么吞云吐雾,他也无法忽视御堂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用在意,只是来没事找事的吧。”他掐灭了烟头,试图轻描淡写。
御堂依旧目光不转:“所以,忘掉了什么的果然是说谎?”
“啊,想不到车祸失忆还能有好用的时候。”
他勉强地对着御堂开玩笑,然而对方当然没那么容易买账:“这种事,需要特意骗人吗?”
“谁有闲功夫对付哪里冒出来的小学同学。”
“真的就只因为这个?”御堂的脚步慢下来,似乎无法被说服。
“御堂先生过于在意了吧——难道是看见什么人跟我关系好像很好,吃醋了不成?”
明显的避重就轻让御堂更觉可疑,克哉就只好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本想堆出更多的托辞,却有了几个路人得了罅隙从两人间穿过去。
穿过去。
他的四周都是人。
克哉抬起头,看着遮天蔽日的花朵摇晃着,从刚才起就未曾散去的花香更加,更加得,浓烈了。
那让他觉得晕眩起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公寓的落地窗。
一片漆黑的夜色涂在玻璃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洒落在脚边。他茫然地望着它们模糊又清楚,突然反应过来——这已经,是晚上了。
他费力地理解着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自己家。片刻之前,他好像还在那个令人厌烦的公园里,和御堂对峙——
可现在,他已经站在了这黑暗的房间里。
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对流逝而过的时间也完全没有概念,就算是克哉,也难得一见的慌了神。
上一次经历这种感觉,还是自己刚刚戴上那副眼镜的时候。而且就算那时的自己,也占据着主导权,会失去记忆的只有另一个佐伯克哉而已。
那么,难道是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不成?
恼人的推测还未成型就被自己否决了,因为如果自己露出了什么异样,御堂是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可是,御堂不在这里。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这公寓里毫无疑问就只有自己而已:所以,御堂又去了哪?
心中的惶恐愈演愈烈,克哉尽力回想着记忆中断之前发生过的事,却毫无头绪。他十分讨厌这种失控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可是沉浸在焦虑之中也毫无意义——如果自己理不清思路的话,还不如直接联系御堂吧。
克哉在心里盘算好询问的措辞,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来自御堂的邮件和来电一个也没有。之前自己也有过约会中途走过人,那次可是经历了御堂不断的电话轰炸,最后他也追到了自己身边——可现在没有消息的话,大概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异样?
没有异样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把他放走,看来御堂对自己了解得还不够……默默在心里吐槽,克哉正要拨号,却突然收到了邮件。
只不过发件人并不是御堂。
直到冲到车库为止克哉还在试图打通御堂的电话,但是却一直没有应答。心底那点不安就随着忙音砰砰砰砰地横冲直撞,最后整个脑子都被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充满。
不,到了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毫无根据了。
克哉烦躁地咂舌,坐进自己崭新的酒红色阿尔法罗密欧,重重合上车门,向着御堂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深夜的街道自然畅通无阻,上楼的过程也没有多余的人出来询问。就算隔了些许时日,御堂的家他到底是来惯了,可是从没有哪次是带着这般压抑的心情来的——直到进了电梯,他才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阴沉到吓人。
克哉叹了口气,努力试图镇定下来。什么事都没有,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的预兆:或者御堂和上次他突然造访一样,就在自己家里等着他。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狭长的走廊就在他眼前铺展开来。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比想象中来的响亮,他不由得把脚步放轻放缓,最终他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御堂门前,抬手按了门铃。
几分钟后门铃连续不断在走廊里回荡,但是比之更为吵闹的是克哉自己的心跳声。
已经过了午夜,御堂怎么会不在家——无法想象他到底人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克哉打算姑且先进去等上一会。于是他打开门锁上的数字键盘,按照以前习惯一样的,输入御堂给过他的密码。
然而开锁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在他眼前扑朔着的,指示密码错误的红灯。
克哉彻底愣住了。
Chapter 19
自己已经在御堂家门口待了多久,克哉并不清楚。他很少有这样完全丧失行动力的时候,但是现在就是一点都打不起精神来:回忆着这半个月以来他和御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感觉十分无聊。
他感觉自己简直就仿佛丧家之犬一般——那比喻从各种意义上都十分贴切,几乎让他忍不住冷笑。继续等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他不知道。也许御堂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公寓里来,就这样把这些东西连同克哉一起一并抛弃掉:这甚至都不会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那一瞬间他背后闪过一丝寒意,擅自想起了在自家收到的那封邮件的内容。
刚收到的时候,克哉只是草草读了一遍就开始联络御堂——但怎么也没联系上。既然也无事可做,不如再确认一次。这么打算的克哉拿出手机,却看到了来自御堂的未接来电。
克哉皱起眉,按了回拨。
出人意料的,铃声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克哉抬起头,看向一望到底的走廊尽头——那个一边确认手机一边从电梯中走出来的男人,当然就是御堂孝典。
大概是察觉到了克哉的视线,御堂抬起头和他对视,些许惊讶浮现在他脸上。
克哉挂断了电话,沉默地等待着那男人走到自己眼前来。
“……你怎么来了?”御堂的声音很轻,压得也比平时低,吐字时不经意带了气声出来。如果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脸颊眼底也泛着细细密密的红色。
克哉哪里见过御堂这种样子,一时间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你喝酒了?”
御堂眉毛一挑,唇上含了一分笑意:“酒会当然是要喝酒的吧。”
克哉不知道什么酒会的事,但是以御堂理所当然的态度来看,自己应当是知情的——那或者御堂也该知道自己的去向,然而直接询问也太过可疑了。
御堂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就径自走到门前输起密码来。那动作本来应该无比自然,然而克哉凉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御堂先生什么时候换了密码?”
门已经开了,御堂有些尴尬的回过头:“……那是每个月自动更新的。”
克哉睁大眼,愣了几秒才进门。
尽管之前已经感慨过这公寓的安保等级,这种程度的精神过敏也太夸张了一点——他本来是要这么想,可他优秀的逻辑思维不由得整理出一些讨人厌的原因来。
所以他没说话,安静地接过御堂脱下的大衣,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个棕色纸袋。
迎上克哉疑问的眼神,御堂把纸袋塞过来:“这个就当作赔礼吧。”
隔着纸袋也能感觉到内容物坚硬冰冷的轮廓,克哉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其实他对红酒并没什么兴趣,就算强行爱屋及乌也只不过停留在不讨厌的程度而已:可偏偏御堂要拿一双泛红的眼含笑望着他,让他心怦怦跳起来。
“你喝了多少?”克哉欲盖弥彰的避开视线,什么阴暗的猜想未竟的质问全忘了。脱了自己的外套把御堂拉到沙发边坐下,“解酒药你放在哪里?”
“这种程度不必大惊小怪。”被质疑酒量让御堂感觉受到了冒犯,可现在的他就算是用上责备的口气听在克哉耳朵里也和娇嗔没什么两样:“倒是你,为什么突然跑过来?”
克哉不答。
他也确实是真的答不上来。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他理不清头绪,只觉得今晚不和御堂见面他会后悔一辈子。可是现在真见到了一派轻松的他,克哉又怎么好抓着他的肩膀喊我很担心你。
他正在酝酿该怎么回答,御堂却突然又开口:“算了,我本来也想去找你。”
“……是吗。”难得一见的坦率让克哉有点惊讶,不由自主在御堂旁边坐下,半是试探半是抱怨地说:“后悔把我一个人扔下了吗?”
“明明是你怂恿我去的吧。”御堂挑眉,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气势看过来。
…原来自己做了这种事吗。完全不清楚失忆期间的自己脑回路是如何运作的,又害怕再深入下去会被御堂看破,克哉只得默认,转而拿着御堂送的酒研究起来。
拆开纸袋,被精致雕花图案包围着的,拿着钥匙的圣彼得头像就和他面面相觑。纵是克哉对红酒了解不多,也清楚手里这瓶价值不菲:“Petrus?……这你也舍得送给我啊。”
“当然了。”御堂笑得傲慢:“你好好看清楚,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
克哉闻言再一次看向瓶子上的标签,这次总算注意到了厂牌下不起眼的年份数字。
“这是……”他仍旧不好确认,转向御堂求证时却正好撞上对方伸过来的手。他的眼微微放大,已经失去了先机。
不过御堂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这可是你出生那年的东西。”
明明那指尖还带着严冬的寒意,他碰过的地方却火烧火燎起来。其实作为恋人这种接触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在那个动荡的夜晚,就这一点点微薄的抚慰就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无论是失忆,泽村纪次还是……
只要他在这里就好。
克哉攥住那冰凉的手指,把御堂拉得更近了一点:“御堂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啊……是酒会玩的高兴,想起要补偿我了?”
漫不经心的调侃让御堂顿上一顿:“……也说不上高兴吧。”
“怎么?”敏锐如克哉自然是注意到御堂那一瞬间的苦笑,“聊了什么吗?”
“旧同学间稍微分享了一下近况,谈了谈目前的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好像不愿多谈,克哉就推了推眼镜:“明白了,通俗来讲就是中年男人们聚在一起互相吹捧的社交场合吧?”
“…中年男人?”
看着御堂的眼颇有威胁性的眯起来,克哉连忙陪笑:“…抱歉抱歉——不过原来御堂先生也会喜欢被恭维吗。”
话题转移的太过生硬,御堂还是责备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那让克哉打起冷颤,兴奋的冷颤;不过(可惜)他的态度最终还是软下来:“并没有…就因为现在已经不喜欢,才会觉得……有点奇怪吧。”
“明明以前对什么炫耀财富地位的夸夸其谈会很感兴趣,现在却只觉得……非常空虚。”
“或者,我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吧。”
那几句话被他说的很惆怅,莫名的感伤也不合时宜的浮上来。其实御堂也不太清楚自己指的是什么,可是如果自己真的被改变了,眼前这个男人无疑就是改变自己的元凶。
那也可以称得上是好事吗,御堂此前可从未为哪一段关系投入这么多的……自己。
迷失自我无疑是令人恐惧的感觉,更何况他直到今天还在惶恐,有朝一日他会清醒过来,发现这一年来支持着他的目标,原本是个海市蜃楼。
明明是这么害怕着啊,可是又是为了什么,在意兴阑珊地听着那些无聊的商业互吹时,总会想起——
“我并不这么觉得。”克哉突兀地打破了沉默,用几乎是不快的语气说着:“在我看来,现在的你还是那个我从来都憧憬着的样子。”
“……”过于直率的表白令御堂不知如何是好,可克哉的手也在同时抱紧过来,温度气味存在感无一不向他侵袭。
“如果你觉得你和以前不同了,那只能说明你舍弃了一些本来就不必要的东西。”
那种说法斩钉截铁到狂妄,可那男人的眼神却认真到了天真的地步。那让御堂不由深深着迷,几乎是被引诱一般的,听着他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您什么都不用担心。想要夸夸其谈就去就是,不再喜欢酒会了也无所谓。如果您想要被奉承的话……”
“……我每天都可以照您希望的样子尽情奉承你。”
那男人原来也可以露出那样的表情——御堂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些许,口是心非道:“……我才不信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个嘛…”克哉轻轻笑了,仿佛要证明自己一般靠近过去,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定在御堂脸上。丧失了一切抵抗的御堂无处可走,只能征愣着等待接下来他会吐出什么甜言蜜语——
“【消音—】【消音—】【消音—】”
……
酒精,良好的家教,以及求生欲强烈的羞耻心,在那一刻团结一致地屏蔽了眼前那男人讲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御堂的脸还是瞬间涨红,人也从沙发上弹起来,瞪着克哉说不出一个整句来。最后他决定对这个变态抱有期待果然全是自己的错,无语望天到转头便走。
可克哉当然追了上来,不知分寸的笑着,手也终于开始脱他的衣服:“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我能说的还有很多啊……御堂先生的【消音—】实在是太【消音—】了,每一次【消音—】我都【消音—】【消音—】【消音—】而且还想【消音—】然后在【消音—】【消音—】……”
“住口住口!”御堂一边试图摆脱克哉的手一边大吼,以求让那个不知廉耻的混蛋消声。可克哉怎么会那样就退缩,他一向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就连弯起的眼睛都闪着挑衅的光芒。
想让这种人闭嘴办法从来就只有一个不是吗。
所以御堂凶狠地拉过了克哉的衣领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让他不再吐出下流的句子就是御堂的目的,那这个作战无疑是很成功的——因为失去了语言能力的克哉迅速安静了下来,转而把晕头转向的御堂向着卧室里带。最后,当那个比想象中缠绵得多的吻结束时,御堂发现自己已经衣不覆体被压在床上了。他狠狠瞪着身上那个小无赖,对方则报之以魅力十足的笑容:“御堂先生果然最【消音—】了……”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御堂咬着牙艰难吐字。
克哉无辜地微笑:“那我果然还是用行动证明好了。”
佐伯克哉一贯是言出必行的人。那天晚上他机关算尽,花样百出,不仅让御堂【消音—】【消音—】【消音—】而且还一起【消音—】【消音—】之后再【消音—】【消音—】,就算御堂再怎么不甘心,【消音—】【消音—】也还是【消音—】【消音—】【消音—】而且最后【消音—】的事实确实证明他【消音—】的【消音—】【消音—】非常 【消音—】【消音—】【消音—】【消音—】,所以再多的【消音—】【消音—】【消音—】也只能【消音—】【消音—】,【消音—】【消音—】,【消音—】【消音—】【消音—】下去。
那热烈的全程但凡让第三个人见识到,他大概已经不认得消音是什么了。
沐浴以后的克哉回到卧室里时,御堂还维持着赤裸着蜷缩起身体的姿态,沉沉睡着。
克哉放轻脚步向他走过去,坐在了床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的睡颜。
醉酒和性事留在他脸颊上的绯红尚未褪去,连日疲累也在他眼底留下青黑色。克哉知道刚刚未免用力过猛,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对着御堂他总是缺乏自制力,克哉心知肚明,也不是没有歉意在。
不过今晚他大概是故意的。
克哉推了推御堂的肩膀,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那只手就顺着脊背滑下去,来到黏腻湿滑的股间。如果御堂尚有意识大概已经弹起来了,不过他现在只是怕痒一般的缩了缩。
轻轻笑了,克哉俯下身,对着御堂的耳边吹气:“御堂先生……?”
御堂的双眼依旧闭着,长长的睫毛闪着光。
确认对方已经陷入深睡眠之中,克哉放下心来,下床拣回自己扔在地上的长裤,掏出了手机。
借着显示屏的亮光,他抬起御堂的手腕,仔细观察起那依旧残留着的痕迹来——
——他早就该发现了。
那天他用了皮制拘束具和玩具手铐,拘束具带有保护皮肤的软垫当然不会弄伤,而手铐虽然是金属制作但是用料薄且边角圆润,就算御堂挣扎的很厉害,也不至于破皮得多严重,更不会一路留到今天。
不过现在他的手腕上毫无疑问还有着伤疤。
两边都有,虽然浅但如果知道要看什么就能找得到……从那天注意到以后他就觉得不自然,因为那伤痕深浅不一,而且形状也不是连贯的一道:与其说是一次挣扎过度,更像是多次反复留下的印记。
本来克哉只是想求个证,并没有过度动作的打算:他不能让御堂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停不下来了。轻手轻脚他翻过御堂的身体,借着那淡淡的亮光从上看到下。那男人皮肤光洁白皙,在黑暗中仿佛自己就能发光——当然痕迹还是有的,青青红红,只不过大多数都是自己留下的。
克哉自嘲地冷笑,伸手过去又不敢真去触摸,刚刚还肆意蹂躏了的肉体现在看上去一碰就碎。好歹他大腿上的绳痕已经褪了干净,纤长的双腿似是无暇白玉一样横陈在深色的床单上,就算不带欲望去看也是值得欣赏的艺术品。
直到克哉看到御堂的脚踝。
握住御堂的足跟抬起他的腿,手里的光源一并打过去——比起手腕上的浅浅痕迹,那一道明显得多:更宽,颜色也更深,边缘和手腕一样并不清晰,如果看的够仔细就连皮肤是如何撕裂过都能描摹得出来。
克哉放开御堂,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不发出声音。
好在御堂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如果他就要这么睡下去,总不能让他带着一身黏腻过夜……所以,他应该负起责任,为御堂清洗一下才对。在脑子里集中着眼前要做的事,克哉起身去浴室打了一盆热水,连着毛巾一并带回房间里来,温柔地擦拭在御堂身上。
他以前不是就知道了吗,无论是眼泪汗水还是精液,都是可以洗干净的;吻痕也好齿印也好过个几天也就消失不见了——可伤疤却能一直留下来,沉默地为隐晦的往事作证。
他该感谢那不是热毛巾可以擦掉的东西,否则,他或许永远都猜不到。
这就是御堂所保守着的秘密。
御堂失踪的真相。
他所竭尽全力隐瞒着的——
别人的罪行。
望着那沉静的睡颜,和自己曾经梦想过的,没有什么分别:是啊,自己不是这么告诉他了,他——依旧是初见那日自己就开始憧憬的对象。
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究竟变了多少:戴上了眼镜,连人格都丢掉了一半:可是御堂还是原来的那样。他对此很庆幸,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对御堂如此迷恋。
但是啊……御堂到底是努力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再次站在自己眼前傲慢地微笑。
没有人会知道。
这就是御堂所想要的,克哉不怀疑:以御堂的自尊心,若是被别人发现自己经历了什么,反而会崩溃也说不定。所以他那么小心的掩盖了行踪,让自己几个月的调查毫无收获——直到自己得到提示为止。
说来讽刺,会往这方面想,还是因为那天在自己家里他的反应。当时不觉得,事后才回过神来,御堂那天所表现出的,无疑是源自PTSD的应激。
仿佛要适时的加以佐证,克哉今天收到了调查社的更新报告:关于自己车祸两月前,御堂的异常。
工作失误;连日加班又突然请假;疲惫又易怒;把重要会议假手于人;甚至在MGN办公楼前昏倒——
——将他送回家的人还是自己。
这些事没有一件记得,全部归结于车祸也太过巧合。是谁在他脑子里作乱克哉心里有数,可是遗失的记忆却找不回来:也许找不回来对他更好,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和御堂的关系曾经那么亲近,那他失踪以后,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度过了怎么恐怖的日子。
但是什么对他好并不重要——事实是,就在自己像废物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御堂他……
……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在承受些什么。
克哉放下毛巾,摘了眼镜,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很快就完成了,克哉那么想着,之后他就可以把那男人抱紧好好睡上一觉了。简单的目标给予他动力拿起另一条毛巾来,分开御堂的双腿,清理一片狼藉的下身。
就在那时,不知道是月光冲破了云层还是城市突然闪烁,总之一道明亮的色彩落进房间里,照亮了隐秘之处的暗影。
那时克哉看清了,就在御堂大腿内侧不易察觉的地方,一道细长的伤疤。
他当然知道那是出自什么。
可他不知道这房间这夜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呼吸声去了哪里,心跳又为何沉寂——在那一片默然之中,他只听见自己胸口一团烈焰烧得噼啪作响。
然后他伸手打翻了水盆。
沉木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水也溅出来落下去流了一地。瞬间静止的时间再次流动了起来,而御堂也终于被那动静惊醒——他全身瑟缩了一下,勉强地抬起头,胆战心惊地向克哉看了过来,张了嘴却没说出话。
为了安抚他,克哉凑上前去,在他的唇上轻啄。
“接着睡吧,御堂。”接吻的间隙间,他对他报以歉意的微笑:“我会处理好的。”